「本宮是太子驊燁,這一點,就像你是建安公主一樣,毋庸置疑。」
他在她耳邊說,聲音雖輕,卻是語氣堅定。如果寧又儀能看到的話,就會明白他的眼神有多認真。
「而祭台上的那個,不是本宮,是本宮的影子。」
寧又儀震驚地抬頭,驊燁反應敏捷地及時側頭,保全了他自己的下巴和她的頭顱。
「那分明是人,怎麼會是影子?」
「影子其實是影子侍衛,他們自小練武,身形相貌都與本宮酷肖,一些危險的場合就由他們代替本宮出面。那次在祭台,就是本宮的影衛替本宮而去的。」
「他……他不是你」
驊燁摟過她,淡笑道︰「如果是本宮,現在哪有命坐在這里了。」
假如他說的都是真的,那麼,承受那血雨腥風的少年,就是代人受過。寧又儀眼眶一熱。「他很可能會死……」
驊燁淡然道︰「那是身為影衛的職責和榮耀,就像戰士必得死在戰場上一般。」
寧又儀的眼中,掉下一滴淚,至此,她信他就是真的太子,可是心卻沉入無底深淵—他不是自己想嫁的那個人。
驊燁伸手輕拭那顆淚。「上次讓你親處險地,本宮一直心懷愧疚,後來也幫你尋了數名影子侍衛,明天就讓她們來見你。」
「我不要。」她垂下眼眸,輕輕道︰「殿分尊貴,自然需要影子護衛,建安卻是消受不起。」
「建安……」
驊燁想要說什麼,寧又儀推開他的手,下床撿起那把匕首。「殿下知道十年來,建安被刺殺過多少次?」
「二十三次。嗯,加上今晚,是二十四。」
他真是夠了解自己的。寧又儀點點頭。「那,殿下可知,這二十四次刺殺中,一共有多少人死去?」
「這……本宮不知。」
「我也不知道。這世上,誰都算不清到底有多少人為我而死。他們叫什麼名字,家鄉在哪里,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寧又儀強抑著激憤,嗓音卻微微地哽咽。
「皇朝大軍正在集結,我倆既已完婚,本宮不日便會下令攻打薩羅國。日後,世上再無人敢刺殺我的建安。」說到這里,驊燁的語氣已是十分凌厲,那是皇者才有的霸氣。「本宮保證,建安,再也不會有人為你而死。」
當今天下三分,金烏皇朝疆土遼闊,實力雄厚,薩羅國與寧國聯合起來勉強可以與之抗衡。十年前金烏皇朝與寧國聯姻,其實已經象征著寧國對金烏皇朝完全的歸附,薩羅國只有兩條路可走—要嘛把國土拱手讓給皇朝,要嘛拚死一戰,但結局依然是金烏皇朝得到薩羅國。薩羅國選擇了後者。這十年里,一直厲兵秣馬嚴陣以待,同時不斷派死士刺殺寧又儀—寧又儀一死,寧國與金烏皇朝聯姻不復存在,或許三國之間能夠恢復以前的微妙平衡。
祭台驚變是薩羅國的第一次刺殺,而大婚這日,是薩羅國所做的最後一次努力,可惜也失敗了。此夜一過,聯姻既成,金烏皇朝與寧國結為同盟,薩羅國已到岌岌可危的境地。
「殿下,即便以後不再有,但那些逝去的,已經永遠逝去了。再者,滅薩羅國,又要死多少人?我努力習武,就是希望能夠自保,在危急時不要拖累身邊的人,可是……」寧又儀嘆了口氣,在妝台前坐下,細細摩挲著匕首柄上的精細紋路。今夜的情形,與之前的二十三次一樣,自己會不會功夫,根本不影響大局。
妝鏡里映出男人的身影,有些模糊,好像離自己很遠很遠。「三歲起,我也日日練武,自保是足夠。但,建安,你也看到了,自保不能保天下,不滅薩羅國,永無寧日。我金烏皇朝要坐擁整個天下,又怎能記掛這些許人命。」
寧又儀默然。她明白,這是他的抱負。沒錯,真正的平和安定是由無數性命堆砌出來的,胸懷天下的人,怎能像她這樣目光短淺,為了區區身邊人的性命而傷懷,甚至胡亂糟蹋自己的性命—火場中橫梁砸下時,她沒有理由不先逃的。她身上承載著兩國結盟的信任之基,她的命,不僅僅是她自己的!
只是……想起那中箭丫鬟哀憐的目光,她無法不難過。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婦人之仁。
驊燁走到她身邊,將她頸上的淺長傷口包扎好,柔聲道︰「天都要亮了,快睡吧。」
窗紙微微透白,這盼了十年的洞房花燭夜,就這麼過去了。寧又儀微微苦笑,正要答話,忽然響起咚咚的敲門聲,門外有人氣喘吁吁喊道︰「太子,緊急軍情!」
一瞬間,驊燁身上的溫柔氣息盡數斂去。「說!」快步走向門邊。
門外那人語速極快,稟報道︰「約莫子時剛過,烽火便點燃起來,皇上下令不得打擾您大婚,只讓鎮遠將軍安勝之調集軍隊。剛接到八百里加急軍報,墨城已破,皇上讓您即刻上殿議事。」
寧又儀霍然立起。墨城是寧國邊塞,臨薩羅國,靠金烏皇朝,向來是戰亂紛爭之地。墨城已破,薩羅大軍……侵入寧國了
驊燁的聲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冷峻。「建安放心,區區幾座小城何足掛齒,整個薩羅國都將是我金烏皇朝的。」如疾風般跨出門檻,忽而又回頭叮囑道︰「好好歇息。」見她點頭,這才放心離去。
第2章(1)
記憶里,她和那氣宇軒昂的少年一起站在祭台上,老祭司親手佔卜他倆的姻緣。他說,金烏皇朝太子和寧國公主的姻緣,是十足圓滿。十足圓滿啊,站在她身邊一起擲龜甲的少年、救她于漫天箭雨中的少年。她等了十年,要嫁給那英勇無匹的命定夫君,他卻不是那良人。
一整天,寧又儀生在妝台前,把過往回憶想了一遍又一遍。太子很好,處處能看出他對她的用心,可他不是她想象中的那個太子。現在的他,對她來說,完全就是個陌生人,所謂的十足圓滿,只不過是她的一相情願。所以,從現在起,她得接受現實,丟掉祭台上的回憶。她告訴自己,他——驊燁,才是她寧又儀的夫君。
不知不覺,天又黑了,月色清亮,泄入滿室銀光。
寧又儀站起身,慢慢踱到窗邊。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果然不錯,可惜她的新婚夫君現在沒有工夫賞月,他甚至沒空回太子府,只派了人回來收拾行李。
方才有人回報,太子的行李已經打點完畢,讓她過目。她隨意翻了翻,見有寬袍大氅,明白了他要去寒地。寧國和薩羅國一在西、一在北,時值森冷之季,殿下大概要親自出兵薩羅園。寧又儀想了想,將那把貼身收藏的匕首放了進去。
昨夜,那個男人說,日後,世上再無人敢刺殺我的建安。身為太子自然從無虛言,這匕首她是用不到了,不如留給他。而她,也與過去再無牽扯。
月亮漸漸爬上枝頭,靜謐的夜突然被急促的腳步聲打破,從窗口望去,屋前的長廊上,一道人影飛奔而來,轉瞬間就沖進她的屋子。
還未來得及回身,她便被人用力地擁進懷中。
「放心,我一定會安全回來的。」或許跑得過急,驊燁素來平靜的聲音有些不穩。「建安,你等我回來。」
听著他劇烈的心跳,寧又儀點點頭。昨晚在床上她突然舉刀相向,這個人都沒這麼激動。
腳步聲陸續響起在屋外停下,卻無人出聲。
驊燁再次用力地抱了抱她,輕道一聲「保重」,才放手大步出門而去。
急促的腳步聲順著長廊遠去。夜風吹進屋子,被驊燁抱過的溫熱漸漸散去,寧又儀覺得身上有點涼。真是的,出兵薩羅國是多大的事,都忙成什麼樣了,竟還巴巴地跑回來,為了說那麼一句可有可無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