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月明珠有淚(下) 第12頁

「那為什麼他現在也不要我了呢,就像我爹娘當初把我丟在雪地上?在魂斷崖,彼岸花長在手臂上,我痛得快死了,他卻連看都不看我一眼,轉身走了……」

下意識地把面前的人當成依靠,他的每一句話,哪怕只是哄她,都會讓那顆疲憊到不能呼吸的心得到片刻慰藉。

「他……也許他是有苦衷的。」

「苦衷?」

「就是……不得已,心里不想,卻又沒有辦法。」

「我父母當初把我丟在雪地上,也是這樣嗎?」

「是的。」

「那麼,是不是每一次到最後,我都會被丟掉?每一個丟掉我的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那樣輕柔到空靈的問話,卻像最尖利的刀步步緊逼,逼得沈星河都透不過氣起來——第一次這樣痛恨自己的天算能力。

末路之約,紅顏薄命——他為什麼要算出這個結局?

他推開懷中的女子,猛地起身,「雪越來越大了,下山吧。」

寧淨雪不曾防備,跌坐在雪地上,卻不曾發怒,只是看著那個匆匆離去的背影,「沈星河,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這朵荼蘼花能開到什麼時間?」

那個青衫幽幽的背影停了下來,沒有回頭。陰沉的天空下,彌漫的風雪中,那樣飄逸的顏色變得有些壓抑。她听到他的答案——

「上、元、節。」

第十四章問題(2)

冰冷僵直的兩具尸體,維持同樣驚駭的表情,眉間一朵綻放的血花,早已干涸成黑色。

商衍看著,胸口起伏不定,陰沉的臉色比平日更為駭人。他突然抓起手邊的青銅酒樽,狠狠地摔了出去。

「當」的一聲,在寂靜的大殿中仿佛石破天驚,嚇得抬尸體的侍衛跪倒在地——從未見過這個邪獰的年輕人如此暴怒失控,當真是大氣都不敢喘。

「夜、修、羅!」商衍從牙縫中擠出這個名字,讓大殿中的溫度降至冰點。

半晌,他再開口︰「有沒有發現秦鉞?」

「稟日尊,」跪在地上的侍衛趕忙回奏,「我們只看到黃泉、懸翦的尸體,秦鉞下落不明。」

一掌按在面前的青玉案上,陰沉的男子反而聞言不語,濤天怒火被壓抑成暗潮,在不明處隱隱涌動。整個大殿,呼吸聲清晰可聞。

半晌,一名戎裝上並無任何標志的低等侍衛大著膽子上前,「日尊,這一次夜修羅無故殺我日尊堂人,欺人太甚,是否稟明肖宮主,請宮主主持公道?」

「公道?」商衍瞥了他一眼——那是一張尚嫌稚女敕的面孔,年輕,剽悍,驍勇,顯然是從魂斷崖的煉獄走出來沒多久,急不可待地表現自己。

他慢慢踱下座椅,方才的暴怒在行走間變成寒氣逼人的笑容——而青玉案,在他身後寸寸碎裂。

「什麼是公道?我告訴你。」他停在年輕的侍衛面前,輕聲慢語中透出徹骨的寒意——侍衛的額頭,已沁出了冷汗。

「日尊商衍、月尊南宮想、星尊楚湛,三個加起來,在肖逝水眼中都比不過一個夜修羅,這就是軒轅宮宮主的公道。在軒轅宮,成王敗寇,適者生存,你想要公道,就必須除掉所有踩著你的人,爬到最高的位置上去!」

他說著,眼中驀然一道戾色,掌中騰起紅焰。侍衛見之大駭——火雲掌,被擊中者尸骨無存!

連求饒的力氣都沒有,侍衛臉上一片死灰的顏色。

但是那掌,拍向他身後——地上冰冷僵直的兩具尸體,瞬間扭曲著「嘶嘶」作響,如同靈魂進了十八層地獄,被冥火煉燒,轉眼間灰飛煙滅,連殘骸都不曾留下。

空氣中,滿是焦臭的刺鼻味道。

殿中侍衛均驚駭莫名地看著,商衍卻漠然地轉過身去,「兩個廢物,壞我大事!」

他回到座椅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倒在大殿的眾侍衛,冷漠的眼中只有陰蟄狠戾,「今天的事,要是有誰走漏半點風聲被封天涯知道,黃泉懸翦就是他的下場!」

「尊日尊令!」

刀削一般整齊的聲音,也如刀削一般刻板冰冷,听不出任何情緒。

深冬,未央山,難得沒有風,陽光明媚而溫暖。

封天涯裹著狐裘坐在陽光底下,一張描金刻獸的寬大座椅,整個人都陷了進去——不遠處,三十六名挑選出來的弓弩手打著赤膊,跨立在陽光下練習目力,他卻昏昏欲睡。

一個戎裝上沒有標志的侍衛拿著按圖改裝完畢的擘張弩過來——正是日尊堂大殿中,大著膽子同商衍講話的少年侍衛。看到封天涯似睡非睡的樣子,一時不知是否應該上前,躊躇。

封天涯卻好像背後長了眼楮,懶洋洋地從狐裘中伸出一只手。

侍衛趕忙將手中的擘張弩遞了過去,那只手接過來,掂了掂——陷在座椅里的男子,混沌的眼中忽然精光暴射,一聲長嘯,身形暴起,落地之時,箭在弦上,弩臂抵住肩窩,射擊——

百丈外,驚起一樹寒鴉,小黑點似的鳥巢落了下來。

侍衛目瞪口呆。

封天涯頭也不回,把弩拋給他,「這次可以了,圖紙不必再改,按圖打造五十把,十日內完工。」

「是。」

侍衛端著弩,恭謹道︰「這把擘張弩如何處理,請封護法示下。」

封天涯揮揮手,「你既然喜歡,拿去玩兒好了。」

侍衛一驚,「屬下不敢。」

封天涯不以為然地笑,「什麼敢不敢的,這把鐵弩都被你模熱了,別告訴我你不喜歡。」

侍衛臉都白了,倉惶跪倒,「屬下僭越,請護法責罰。」

封天涯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原本昏昏欲睡,此刻倒精神了,「我說承影,不就是一把弩嗎,你不要就算了,犯不著這麼嚇我吧……起來起來,最煩別人動不動在我面前下跪了。」

叫承影的侍衛跪著沒動,看起來有些激動,「封護法……封護法知道屬下的名字?」

封天涯哭笑不得,「你都在我面前晃悠三天了,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你的名字?快起來!」

承影這才起身,端著弩,興奮得有點手足無措。

封天涯沒想到魂斷崖出來的人,還能有這麼真實可愛的表情,忍不住逗他,「這弩你不要算了,本護法送給別人。」

他作勢要拿回來,承影趕忙抱在懷中,「我要,我要,我做夢都想端著這弩射擊,像封護法一樣威風凜凜的。」

「是不是後悔離開魂斷崖太早了?不然被我選進弓弩戰隊,天天端著弩射擊。」

承影一僵,臉上孩子似的表情慢慢褪去。他看著不遠處正在訓練的弓弩手,眼神陰沉得像個真正的殺手,「在魂斷崖上再多待一天,我一定會瘋……如果沒瘋,我就是死了,像我的那些同伴一樣……我們一千個人,只活下來我一個。」

封天涯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什麼——無關痛癢的玩笑話抹不掉煉獄般的記憶,他只能抬起手,拍拍他的肩。

「封護法——」

陰沉寒冽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封天涯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承影已垂手退到一旁,他換上一副笑臉,轉身,「日尊駕到,屬下未曾遠迎,恕罪。」

依舊是不提秦鉞,一臉陽光的表情讓商衍猜不透他在想什麼。此時又丟了手上的王牌,心中越發不安,臉上的笑容比平日更加虛偽,「封護法勞苦功高,何罪之有?本尊念及護法辛苦,特帶個人來協助護法訓練戰隊。」

封天涯一愣,見一人從商衍身後慢慢走出——

滅魂!

不知是不是因為被彼岸花吸了一個月的血,他的臉色白得人,面無表情,穿一身灰色衣服,一動不動地立在那兒,像個影子——不,應該說更像僵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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