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月明珠有淚(下) 第26頁

唐亦眉頭微蹙,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見確實影影綽綽的一人騎在馬上,不消片刻,便穿透風雪,來到眼前。

騎士疾拉韁繩,駿馬揚蹄長嘶,身形驟停,落地之時,打著響鼻,噴出團團熱氣。

馬上騎士看起來風塵僕僕,灰袍暗淡,發髻肩頭落雪凝冰,然而臉上並無倦色,反而劍眉星目,俊朗非凡。

他抱拳拱手,「請問,這里可是北靖王府?」

唐亦含笑還禮,「正是,不過今天是除夕夜,我家王爺不見客,這位公子要想拜會我家王爺,須等明日。」

騎士翻身下馬,朗聲笑道︰「我不見你家王爺,我來見你家小郡主寧淨雪,煩請通傳。」

唐亦面不改色,「這位公子,實在抱歉,我家小郡主也吩咐過了,不見客。」

騎士大咧咧地一拍馬背,「那她是不知道是我,這位兄弟,你且去通傳,就說封天涯到她家門口了,叫她出門迎接,她若不肯來,我把這馬送你。」

唐亦啞然失笑,「這倒不用,只是……好吧,我就去試試,封公子稍候。」

他轉身剛走了兩步,身後的男子又開口道︰「兄弟,若貴府還有個叫沈星河的算命先生,讓他一並出來接我。」

唐亦微笑點頭,並不多話,然而心中卻忍不住驚詫——好大的口氣啊,竟敢指名道姓要王府郡主與天衣神相親自迎接,就不知是何等人物?

但願他沒看走了眼,到小郡主面前惹一頓臭罵。

天香苑的廳中,晚宴還沒開始。北靖王寧天策與沈星河、寧淨雪在品茶聊天。

寧淨雪今晚難得乖巧,早早地就打扮妥當,還剪了一束梅花擺在廳中,帶來滿室清香。此時,她一張嘴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逗得身旁的兩個男子笑聲不斷。

借著這一喜慶的日子,籠罩在北靖王府上空連日來的陰霾一掃而空。

北靖王甚感欣慰,原本還擔心寧淨雪使性子,不肯吃這一頓團圓飯呢。

自從那一日她哭著從上官雲端的房中跑出去,便把自己關在听月小築里不肯出來,也不讓任何人進去——沈星河除外。他的小女兒長大了,心中有了比父親更親近的男子。而沈星河待她,也自是與別不同。那麼清冷淡漠的男子,看向寧淨雪時候,眼神深湛溫柔,讓他這個做父親的,倍覺安心。

而更重要的是,這個沈星河比他想的更有辦法,不僅哄得了執拗任性的寧淨雪,還勸得了清冷孤傲的上官雲端。他一直不知道那天沈星河同上官雲端談了什麼,只是明顯地感覺到妻子對女兒不再那麼排斥。當他試探著提出除夕夜一家人一起吃飯的時候,妻子竟然一口答應,這是許多年都不曾有的事,以至于接下來的好幾天,他都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不過,現在,他確定這一切是真實的了。

女兒已經打扮得俏麗喜人地坐在他旁邊,看她這身穿著打扮,分明還是有討好她母妃的意思;而妻子因為心癆之癥,整日都在臥床休息,不過因為吃了沈星河的藥,身體較之以前好了一些,剛剛侍女來回稟,說王妃已經在梳洗打扮了,待會兒就過來。

看來今年的除夕夜,會是一個美好的開始。

三人正說笑著,唐亦從外走來,躬身回稟︰「啟稟王爺郡主,外面來了一個自稱封天涯的人,要見小郡主。」

北靖王還沒說話,寧淨雪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驚喜道︰「你說誰?封天涯?」

「是。」唐亦嘴角微微上揚——看來他沒看走眼,不會被罵了。

寧淨雪提起裙裾就要往外跑,然而才跨一步又想起什麼,折回身,期待地看著北靖王,「父王,天涯哥哥是我的好朋友,我可不可以請他和我們一起吃團圓飯?」

北靖王點點頭,笑道︰「父王當然沒意見,不過,女兒,你是不是也該征求征求沈先生的意見。」

寧淨雪一愣,繼而明白了父親的意思,俏臉一紅,瞥了沈星河一眼,然而後者並未注意她這個小動作,反而眉頭微蹙,心思不知跑到了哪里。

「星河?」

沈星河回過神來,起身,「我和你一起去。」他很清楚,封天涯此時登門,無事不登三寶殿,帶來的不會是好消息。

寧淨雪卻想不到這麼多,只是歡呼一聲,上前拉住沈星河的手就往外跑,留下唐亦錯愕在原地——這個封天涯,還真是人物啊。

寧淨雪拉著沈星河來到門口,一眼看到牽著馬站在門外的封天涯,驚喜萬分地沖上前,「天涯哥哥,我想死你了……」

夾冰帶雪的男子抱住她轉了個圈,俊臉上綻出一個快要咧到耳根的笑容,「天涯哥哥也想死我的淨雪妹妹了,我這不就騎著天馬飛過來了。」

寧淨雪被他逗得格格嬌笑,在那輕舞飛揚中旋轉落地,猶嬌嗔著,「你才不想我,你要是想我早就來找我了,你只想阿鉞——咦,阿鉞怎麼沒和你一起來?」

她印象中,秦鉞不是該和封天涯在一起嗎?

封天涯明朗燦爛的笑容中閃過一抹痛楚,仍然笑著,卻不是那個味道了,「我現在也找不到阿鉞了,我不知道她是出了事,還是因為我害她傷心所以躲起來了——現在,只有你能幫我。」

最後一句話,他看著站在大門燈燭火光處的沈星河——他看起來那麼淡漠遙遠,如在雲端,然而,封天涯知道,如果在這個世界上他還有一個肝膽相照的朋友,那麼,就是沈星河。

可是這一次,他心中的朋友沒有上前,遠遠站著,涼薄地笑,「封天涯,我為什麼要幫你?」

他強調著那個陌生的名字,有些刻意地嘲諷。

「因為……」夾冰帶雪的男子啞然——是啊,青崖和星河是朋友,可是封天涯和沈星河呢?他們之間又有多少聯系?

「因為……因為你是算命的啊,我請你幫忙找個人,你若找不到,豈不砸了金字招牌?」

在姑射山縹緲峰學藝,他處處壓星河一頭,不是他比星河本事大,而是他比星河臉皮厚。

俊逸出塵的男子看起來有幾分惱火,「天衣神相開口便是天價,我怕你出不起!」

封天涯摟住寧淨雪,「我出不起,還有我淨雪妹子呢,堂堂的晶華郡主,家財萬貫,你還怕少了你那點卦金——是不是,淨雪妹子?」

寧淨雪拼命點頭,哀求地看著沈星河,「你幫幫天涯哥哥吧,我也真的好擔心阿鉞。」

沈星河幾步跨過來,把寧淨雪拉在身後,一臉慍色地瞪著封天涯——厚臉皮就算了,還無恥地利用別人的同情心,是可忍孰不可忍。

「封天涯,你听著,我不要錢,你也休想打淨雪的主意。」

「那你要什麼?」

「二選一——要麼,勝過我;要麼,承認自己是青崖少君!」

勝他,不可能,唯有承認自己的身份——乘人之危也好,落井下石也罷,他就是要逼他!

封天涯玩世不恭的笑容僵在臉上,唇角微微抽搐,清亮的眸子慢慢寫滿窮途末路的愴然。這樣的封天涯,讓寧淨雪看得好難受,她真想拉住沈星河,求他別再這麼逼天涯哥哥了——可是,沈星河琥珀似的眸子中,也是同樣的決絕淒愴。

他背負著那個神秘世界中無數人的渴望與期盼。在期盼中等待,在等待中煎熬,在煎熬中絕望,那樣的心路歷程,她只想一想,都覺得一顆心仿佛在烈火油鍋上烹煎,痛苦得渾身打顫——天涯哥哥,你為什麼就不肯給那些人希望呢?

真的不知道該幫誰,焦急地看看這個,又心疼地望望那個,空氣越來越寒,幾乎把人凍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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