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皇 第1頁

楔子

他從來就不想跟這女人扯上任何關系。

套一句他那些出身市井的同袍的說法,就是所謂八字相克,或前世冤家、累世宿怨之類的孽緣,就算他從不相信這些,出于直覺,他認為若是太接近這個女人,肯定永無寧日。

最初的最初,他記得很清楚,那女人滿周歲,炎帝城不只為此布米十日,還大設宴席慶祝。年幼的他因出生時尚未足月而終年病弱的身子好不容易健朗些,向來忙于政務的父親為了讓總是臥病的他開心,便帶他進宮走走。

兒時他很單純,對于父親的安排當然無異議,如今他就算不再天真單純,也知道忠君愛國是本分,當然不能老實地說──他那忙于國事的父親根本是因為連陪兒子出門踏青的空暇都沒有,又不忍心兒子因為身子羸弱沒有童年,唯一的法子就是把兒子帶進炎帝城,一邊忙于政務還能一邊安慰自己︰兒子總算踏出家門了,應該會覺得開心吧?

于是乎大辰宰輔藍庸之,便把「帶兒子進炎帝城逛逛」,當作鼓舞兒子養好身子不生病的獎勵。

基于不忍心教父親失望、煩惱的孝心,藍非對于待在宮里的那些時光,總是表現得一派淡定沉默──這真的是他從小到大情緒最開朗時的表現了,所以藍庸之反而很放心。

「非兒,當朕的義子好不好?」

問話的男人笑得一臉和藹,正是當朝天子,熙皇慕容玄。他雖然是個無所不用其極壓榨心月復大臣為他操持國事的君主,但年幼的藍非也早熟地明白,皇帝對心月復的偏寵不是沒有代價的。

「非兒生而效忠陛下與大辰,已經是陛下的子民了。」

這句話,是母親教他講的。對于當慕容家的義子,熙皇探了幾次口風,雖然是無上殊榮,母親卻寧可安分低調地過日子。

听見他的回答,熙皇大笑,笑父親把他教得這麼早熟。後來收他做義子一事暫且讓皇後擋下來了,對于自己無法生下皇子耿耿于懷的皇後,據說又為了此事和皇帝鬧騰好一陣子,這些帝王家務事,他從小就習慣左耳進右耳出,反正都不關他的事──最好永遠也不關他的事。

那麼,他究竟喜不喜歡進宮呢?這是個有點復雜的問題。

爆里的人對他禮遇有加,畢竟人人都知道他是皇帝最疼愛的晚輩,就是真正的皇親國戚都不如他受寵,而那確實是他少數能陪伴父親的時光,對一個年幼多病的孩子來說,那樣的時光再多都不會嫌煩悶。

偶爾,皇後會「歡迎」他到太平宮作客──女人那些以退為進的手段,年幼的他就算不明白,也感覺得出皇後的友善別有目的。皇後一邊和熙皇鬧,一邊也要表現出她絕不是心胸狹隘,讓熙皇心軟。

「非兒以像你爹一樣,好好輔佐霜華,好嗎?」

他還記得有一回,熙皇駕臨太平宮,而他非常巧地又被皇後早一步「請」到太平宮作客,皇後還讓宮奴把他像小祖宗一樣伺候著,熙皇一踏進太平宮里看到的正是這一幕。皇後甚至抱來了仍在襁褓中的慕容霜華,說是讓他們兩小無猜一塊兒玩耍──那顆小肉球明明就只會傻笑跟流口水!當時他有些嫌棄地想,卻依然表現得很安分。

一直流口水,一直流口水……真是太愚蠢了!

皇後笑咪咪地道︰「要是有個半子像你這樣乖巧聰明,我也很放心呢。」

半子是什麼?年幼的藍非不太清楚,只是直覺有點危險。熙皇的反應則是點點頭,心想也對,半子絕對比義子可靠,雖然一切都還說不準,未來的局勢才是皇儲婚姻的真正考量,但也沒必要將這個可能性完全抹除。

藍非不太喜歡到太平宮。不過,當皇後沒空盯著他時,他會忍不住伸手戳戳小肉球粉女敕女敕紅通通的臉頰,捏捏軟綿綿粉嘟嘟的小拳頭──真不可思議,這小家伙又香又軟又好玩啊!

全然是出于一種本能,他就是想戳戳看,捏捏看,而且越捏越上癮。

就他待在太平宮的記憶所及,小肉球很少哭,常常只是沖著他傻笑,有時還會咯咯地笑出聲,皇後和女官們便相信他真的在和公主玩耍,但搖籃里的公主卻是沖著他流下更多更多的口水。

有一次他懷疑這小肉球是故意的,為了報復他一直玩她的臉,所以「噗」的一聲噴得他滿臉口水──天啊!好髒!當下他臉色鐵青,飛快地跑去洗臉,再折回來時小肉球竟然睡著了,被宮女抱回寢宮,害他一整天都覺得手好癢,他還想玩她的臉啊!

當他偶爾能戳戳那張麻糬臉時,倒是真的覺得這一天過得還不錯。

後來,他了解半子的意思,就一點也不想再到太平宮玩了──成為皇後的半子,也就是和小肉球成為夫妻,而夫妻就是像他爹娘那樣,偶爾嘴對嘴干些奇怪的事……

這表示小肉球會把她的口水涂滿他的臉!真是太可怕了!

當然,他的身子時好時壞也是原因,父親開始請師父教授他武藝後,他進宮的次數也不再像過去那樣頻繁了。

再一次見到小肉球,他一點也不想承認,他覺得她有一點可愛。

依然是肉球似的白女敕小臉,腮邊紅撲撲的讓人好想咬一口,黑白分明的靈動大眼好像無時無刻都在尋找新鮮事,動不動就笑得眯成小月牙。兩團粉色絲絨瓊花把她柔軟的發一左一右地在耳朵上方扎成小圓髻,腳下是同樣逗趣的、鞋面繡著兩團粉色毛球的小繡鞋,淡紫色的秋季宮裳和月牙色腰封,把小丫頭捆得圓滾滾的,卻絲毫不能阻止她活潑好動地滿花園亂跑,累得一班宮奴苦哈哈地追著這小祖宗。

那時,他的眼神不自覺的又羨又妒。據說嫡公主出生至今沒生過病,沒嘗過藥的苦口,每天一睜開眼,不精神飽滿地玩耍到睡前不罷休。

而他從有記憶起,沒有一天不吃藥。日前師父讓他練馬步,他甚至練到暈了過去,那股挫敗感一直讓他無法忘懷。

那天,小不點一個的慕容霜華,蹦蹦跳跳地來到他面前。

藍非沉默地看著這小丫頭,小丫頭也沉默地看著他。

她原本掛在臉上如陽光燦爛般的甜甜笑靨,在看見他的時候,消失了。

藍非一直不想承認,那一瞬間,他心里很受傷。

天知道,慕容霜華這小丫頭片子,頭一次在自家花園里撞見這個……臉色蒼白陰沉,眼神幽怨地瞪著她的小男孩,她沒嚇哭已經算膽大了!

靶覺是很可怕的「東西」……小丫頭咬著手,驚慌失措地裝作沒看見,咚咚咚跑走了。

「非兒,今天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向晚,藍庸之牽著兒子的手回家。

藍非沉默地搖頭,垂著腦袋不說話。

做爹的一眼就看明白,兒子很沮喪啊!瘦瘦小小的背影,黯淡又寂寥。

後來,藍非還是偶爾進宮,但漸漸忘記自己曾經覺得小肉球很可愛。他的身子已經在師父的調養中漸漸硬朗,沉默冷斂的性格跟著規律如軍紀的作息被保留了下來。

而小肉球呢?

要知道,一個人成長的過程里,父母就像陽光與土壤之于作物一樣,小肉球可是有一個善于壓榨心月復的父親與善于鬧騰丈夫的母親……

那是眾多族繁不及備載的事件之一,小肉球偽裝成宮奴,刻意挑釁一名曾經欺負宮女的外使,在外使出言不遜後,才在兩國官員都在場的時機公開自己的身分,那名外使想當然耳嚇得屁滾尿流,而公主殿下卻笑容甜美地當著兩國官員的面原諒了那名外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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