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過去的身子不再那麼難受,但也開始渾身虛軟不听使喚。
「憋住氣!」藍非終于察覺不對勁,但已經太遲了。原來在追逐中他們可能誤闖瘴氣密布的樹林,後方的敵人除了死于他劍下那些,其他的顯然都是中了瘴氣而無法追上來。
但這股香味,不像單純的瘴氣。
藍非單手抱住失去意識而癱軟的慕容霜華,感覺自己的意識也漸漸渙散。不,他得帶她離開這里!他一劍剌進大腿偏離骨骼與筋絡之處,想藉著痛覺讓自己清醒。
咯咯咯……竟然跑到這里來了?
真麻煩啊,這麼近的話沒辦法丟著讓他被狼吃掉吧?尸體會很臭的。
迷霧深處傳來詭譎的笑聲,藍非橫抱起慕容霜華,警戒地瞪著那些突然出現的黑影。會是這山谷中傳達神諭的人嗎?
「晚輩受羅賽王子巴圖爾的委托前來保護神諭,請前輩莫要為難!」他深知自己撐不了多久,死活也只能賭一把,于是以羅賽族語言高聲道。
巴圖爾?哪個巴圖爾?
好像是格爾泰的孫子。
黑影漸漸逼近,想不到竟是十數個中年或老年的女子,全部騎著馬。
「唷,是個俊俏的年輕人吶。」
「神諭不需要任何人保護,擅闖聖山的下場只有死。」其中似乎是為首者的一名老太婆說道。她的模樣看起來真是很老很老了。
「羅布桑在兀兒塔大肆屠殺和破壞,嫁禍給巴圖爾,他勢必會派人前來抹殺對他不利的神諭,巴圖爾才請身為外族人的我們前來保護神諭。」
為首的老太婆似乎是挑起眉來,她皺如枯木樹皮般的臉實在看不太出表情變化,「謝謝你特地跑來告訴我們神諭已經對我們說的事。」
藍非根本不相信什麼神諭,他向來不把怪力亂神當一回事,此時他腦中第一個想法是,羅布桑也許連聖山神諭都收買了,此舉只是為了讓巴圖爾在部落從此聲名狼藉!他抱緊慕容霜華,長劍橫在身前,打算拚死做最後一搏。
老婦人瞥了一眼他自殘的腿,似是笑了起來,「你的意志力讓人佩服,不過,你還是休息吧。」話落,她朝藍非撒下一把粉末,猝不及防的藍非才吸進一口,便只能毫無反抗能力地倒下。
不,他不能倒……
「唉呀,真頑強,是什麼讓你這麼堅持呢?咯咯……」
那是藍非失去意識前听到的最後一句話。
藍非比慕容霜華早清醒。當他發現躺在他身邊、依然昏迷的慕容霜華,雖然不知她是否無恙,但他仍先迅速審視兩人目前的處境。
他和她身上沒有任何被俘虜的痕跡,就連手銬、腳鐘或繩子都沒有,他大腿上的劍傷甚至被簡單地處理過並包扎起來。
他們所在之地像是一個光禿禿、空無一物的山洞,僅僅在右後方有一扇鐵制的牢門。面對牢門的洞口望出去是一片山崖,他可以看見對面同樣光禿禿的石壁……監非走到洞口邊緣,便知道為何那些人不需要捆綁他們,洞口也沒加上任何柵欄。
難怪這個地方非常溫暖;百尺之下,熔岩滾滾。在進入聖山這一路上,慕容霜華就和他討論過,他們都猜想聖山也許是一座火山,因為光是有水源不足以讓這塊土地長出樹林,想必山里的土壤與外面不太一樣,果然如此。眼下這情況,就算他輕功了得也沒用,因為洞口四周只有光滑的岩壁,被囚禁在這里的人除非生了翅膀,否則根本無處可逃。
「你醒啦。」有人打開鐵牢門下方的小窗口,送進食物。「因為你連昏迷時都一直抓著她的手,所以只好把你們關在一起。」來送飯的是個中年羅賽族婦女。
「我們沒有惡意,請讓我見你們的首領。」藍非說道。
那名婦女笑了起來,「聖山沒有首領,唯一的首領就是神,恐怕異族人見不了我們的神。」
藍非默然片刻,看來他只能用她們的思考方式與她對談。「你們的神認為應該把我們囚禁起來?」
「這倒沒有。但是在神有下一步指示前,你們只能待在這里。」
「你們和羅布桑是共犯吧?」
听見他的質疑,中年婦女似乎有點詫異,「異族人,不要用你們總是忙于算計權謀的腦袋來思考我們的信仰。」
「我倒是才剛見證一場卑劣權謀下的屠殺,你們的羅布桑王子比你口中的異族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神諭自然會對罪人做出制裁。」
「那也要神諭能平安傳達到外界才行,何況到時候整個羅賽族都已落入羅布桑手里,誰會對他做出制裁?」
「年輕人,你說服我沒有用,神諭沒有做出指示,聖者們就不會有任何行動。你也看見了,任何人都不可能未經允許進到山谷來,無論是巴圖爾或羅布桑都很清楚這一點。你不如先擔心那位姑娘吧,她似乎是你很重要的人,你在昏迷中甚至不忘用身體護住她,是你的妻子?」
熬人笑了笑,「因為這樣我才替你們送飯來,不過吸入過多瘴氣的人就算醒來也很少活著離開聖山,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每個受到瘴氣影響的人都會喪失求生意志,神諭讓聖者把你們帶回來,但可沒指示要救她,事實上我們也沒有任何解藥,只能靠她自己挺過去。你能不受影響確實很不可思議,但她呢?希望你們有足夠的運氣。」
女人說罷便離開了,藍非追到鐵門邊,才發現這座牢房外完全沒有守衛,看樣子是因為沒必要。
他把食物端到近處,想了想,暫時沒動它,走到慕容霜華身邊。眼前他能做的就是檢視她身上有沒有傷口,然後等她醒來。
除了在客棧閃避火把時的擦傷之外,看樣子沒什麼傷口。
慕容霜華長睫顫了顫,粉唇咕噥著一串听不懂的話,醒了過來。
「覺得怎麼樣?」藍非問。
慕容霜華神情木然地看他一眼,便轉回頭兩眼無神地盯著上方,沒再有任何動作。「不管怎麼樣都無所謂,反正都要死在這里。」
「……還不一定。」藍非下意識地將大掌蓋住她額頭,自嘲地想,那婦人都說是瘴氣的影響了,他難道還以為她是燒壞腦子?可是他也發現慕容霜華的身體有些冰冷。
氣血凝滯的話,確實會讓人斗志低迷。雖然這應該只是聖山里的瘴氣影響人們意志的原因之一,但總歸是個方向,他握住她的手開始搓揉。
「算了吧。」慕容霜華依然沒有任何動作,也不作任何反應,默然半晌才道︰「巴圖爾輸定了,我們回不了大辰的。其實又何必回去呢?反正皇姊已經繼位了,我回不回去根本沒有影響。」
「有影響。」藍非刻意坐在背向洞口的方位,盯緊了她,只要她一有動作他便能立刻反應。「高陽的皇儲死了,高陽王病危,鳳旋被召回去就是要繼承王位,你認為高陽有可能接受大辰女皇的統治嗎?」
「為什麼不可能?這才是最好的吧,高陽和大辰終于合而為一,將來才能夠面對霧隱和羅賽族的威脅,北方的扶瀾也不足為懼,反正築起高牆不讓他們過來了,至于高陽以南的諸國更沒什麼好擔憂的,大辰的軍隊足夠教他們不敢囂張……啊,仔細想想我根本應該死在這里才對。」她抽回手,轉身背向藍非,弓起身子側臥。「就讓我在這里爛掉吧。」
為什麼他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藍非捺著性子勸解,「你說這些都是自以為是的結果論,歷史若真能如此理所當然,現今世界上應該沒有任何紛爭才對。大辰的國力與國土都比高陽強大,我們的人民不可能接受高陽王的統治;高陽人也一樣,他們是男尊女卑的民族,要他們接受女皇的統治是一種恥辱,到時候只會紛擾不斷,讓霧隱、羅賽,甚至扶瀾有機可乘。一旦兩國之間有了嫌隙,無論是高陽想要強盛,或大辰想要高枕無憂,都會成為空口白……不確定的未知太多了,知道結果後分析出正確解答,這種事誰都做得到,別忘了你的責任就是站在未知的這一端,替人民考慮所有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