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火房里,她吃了幾口餅,正準備開始燒火干活,二牛叔便樂呵呵地進來找她。
「姑娘,我跟老婆子的願都還完了,今日就回紫溪城。」
「下雪了,二牛叔,路上不好走吧?」
「出來好幾天了,老婆子想孩子了,再說雪也不算大,姑娘是不是不能與我們一道回去了?」
「嗯,至少還得多留一天。」還有活沒干完呢。
「姑娘,我先送老婆子回去,明兒個一早再來這里接你。」
「這一來一回的太費工夫了,二牛叔不必這麼客氣,我看靈霞城有不少貨郎常往來紫溪城,到時候我出幾個錢,讓他們捐我一程,不妨事的。」
「可姑娘你是替我們老倆口……」
「三牛叔,快起程吧,再不走,雪積深了就難行了。快快!」水芙蓉推著二牛叔出了火房,跟他一起來到馬廳,牽出馬車,揮手送他們出了秋馬寺。
反身回轉,卻讓她看到一人一馬,頓時整個人都楞住了。
「霍光!道貌岸然馬?你們怎麼會……霍光,霍堡主受傷,你不守著他怎麼會在這里?」
毖言沉著的霍光一見水芙蓉,滿臉苦笑。
龍駒嘶鳴了一聲,仍是一派高傲。
「難道他也在這里?他還有傷在身,怎麼能騎馬顛讓這麼遠的路程跑來秋馬寺呢?!」她急了,那時思及他有爹娘、弟弟和一幫下人照顧,她才放心的離開,若是知道他會冒雪跑出來,她說什麼也要看住他。
「十年了,每年十一月初七,少夫人的生辰,我們都會在這里。」不論刮風或是下雨。
「為什麼?」
「秋馬寺的菩薩堂里,供著少夫人的長生牌位。」
葉家人立此牌位,一來為保佑失蹤的葉錦娘平安,二來是為時時刻刻提醒霍炎庭他所犯下的罪行。
「他人呢?」
霍光面有淒涼之色,手指向菩薩堂。
一踩蓮足,水芙蓉反身跑向菩薩堂,繞過幾個偏殿,菩薩堂遙遙在望,敞開的院門里是正門雪白,雪地上傲然跪著的是身著深藍袍服的霍炎庭,他的臉上肩上布滿冰冷的雪粒,稜角分明的臉此刻陰郁又狼狽。
「十年了!霍炎庭十年了!我的女兒呢?」身著菱花錦袍,披著輕裘的中年男子手執戒尺,每問一句,揮動的戒尺便打向霍炎庭的肩頭。
老遠就能听見戒尺敲擊皮肉的聲音,水芙蓉又急又痛。
「霍炎庭,我問你啊!你不是說會找我的女兒嗎?我葉家就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就被你這樣給毀掉了!」
啪——又是幾聲令人聞之不忍的敲打聲。
霍炎庭不語,腰桿挺得筆直,堅實高大的臂膀接住沉重的敲打。
「你不要打他……不要打他!他還有傷在身,他才中了毒,怎麼能受這樣的痛打?!」水芙蓉急紅了眼,她用足力氣在濕滑的小道上疾奔,此時她忍不住恨自己為什麼跑這麼慢,為什麼菩薩堂那麼遠她要阻止葉家人傷害霍炎庭!
可在她離菩薩堂還有一丈距離的時候,一堆高大的護院硬生生的將她攔下。
「你們放我過去。」
「姑娘,你不可入內。」
「走開!葉家上下在為小姐祈福,閑雜人等不可靠近。」
「不,你們放我過去,放我過去!不要打他,他身上還有傷,他的傷很深,那些山賊的箭喂了毒的!」水芙蓉歇斯底里地喊叫著,拉扯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家丁,拚命地想推開他們。
那個男人就在里面,就在她眼前,她要去救他啊。如果要打,打她吧!她曾對自己發過誓呀,再多艱辛再多磨難,她都要陪著他的。
「哪里來的瘋婆子,把她給架走,別驚擾了老爺。」
幾個護院合力將水芙蓉架起,有的人拉胳膊,有的人抬她的腿,將她整個人架走,丟到火房門口。
「別再生事了瘋婆子,否則下次定不客氣。」護院們啐了一口,揚長而去。
怎麼辦?她要怎樣才能救得了霍炎庭?為什麼鼻子被塞住了,臉還濕了,周遭的雪也看不清了?
原來她哭了……一顆顆眼淚布滿她冰冷的面頰,面對任何殘酷的現實,她從不哭,可眼下止不住的眼淚不停的滑落眼眶。
她要護著他,護著那個鑽進牛角尖的男人。
不行!她不能自怨自艾,她要想辦法,一定要想到辦法,不能讓霍炎庭這般自虐下去,不管他有什麼罪,贖十年也都夠了!
對,她要想到辦法。抹干淨眼淚,水芙蓉定定神,頭腦里開始為破壞葉家的法會而運轉著。
當計畫生成後,她瘋一樣的沖進火房,早膳之後,和尚們都有早課要做,所以火房里此時空無一人。水芙蓉從火房的後面拎出一桶油,然後在火一房的屋中央點起一堆火。
當火苗眼見燒大時,水芙蓉將桶里的油全倒在了火堆上。
灼熱耀目的火光騰然而起,來不及躲開的水芙蓉左袖被燒到,她一邊跑一邊拍打左臂上的火苗……
「快來人呀,失火了失火了!」水芙蓉高聲叫道。
「水姑娘,你的手?!」匆忙奔到水芙蓉跟前的主持一時傻了眼,她臂上的燒傷觸目驚心,甚至能看見嚇人的血絲。
「剛才……剛才我正在炸素果,把油打翻在火上了。」
罷說完,便听有人大聲驚呼,再一回頭,整個火房已被火焰吞噬,寒風吹來,可怕的火苗和飄舞的黑絮往鄰近的房舍飛舞。
「不好!快,救火,快救火。快去把廂房的東西搬出來,快。」
老主持和和尚們哪里還顧得上水芙蓉,他們混亂的救起火來,有人沖進屋子里拿東西,有人跑到井邊打水。
瞬間,秋馬寺陷入混亂,火仍在劈哩咱啦地越燒越旺。
一听著火,葉家的老老少少亦在煙霧里慌慌張張地逃出秋馬寺。
層層煙霧,飄舞的雪花,刺骨的寒風,混亂的叫喊,葉家人突然的逃離,一切的一切,好似與那昂然不屈的男人無關。
霍炎庭仍然巍然不動,他的雙膝緊貼著地面,肩上附著的雪花被衣衫透出來的血色染紅。
垂落的頭發,飄搖在深陷的兩頰間。
第6章(2)
「起來……霍炎庭,你起來!」
霍炎庭如夢方醒,附著雪花的頭顱猛地仰起。
「蓉兒?!」
一臉蒼白的素衣女子,不是水芙蓉還有誰?
「你……怎麼會?」霍炎庭馬上注意到她手上的傷,他猛地站起來,扶起她灼傷的手臂急問︰「你的手怎麼了?!」他頓覺一柄沾了鹽水的鞭子猛抽心房。
「我好好愛著的你,我無時無刻不想守護的你,我奉為神明的你,為何要放任葉家人作踐?為什麼?」水芙蓉拉回自己帶傷的手,哽咽的質問,不爭氣的淚水奪眶而出。
她愛著他,想著他,可以包容他趕她走的事,但卻無法縱容原諒他的不愛惜自己。
「我給你的感情,不需要你回應,不需要你在意,但求你能好好對待自己。霍炎庭,你听見了嗎?我對你這樣好,你怎麼能對自己不好?!」
他從未見她掉過淚,經歷了那麼多事,她最多只是情緒低落一陣子,從不在人前掉淚,此際她顆顆眼淚的重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恨不得拍死自己!如此好的她,竟然為他憔悴和心碎。
他簡直就是個混蛋。
「讓我看看你的傷……」霍炎庭一面自責一面懇求。
「我不要!」她再次推開他伸過來的大掌。
「如果你還想繼續自虐,我也不會好好愛情自己,我就傷重不治死掉算了,見你跪在這里,比殺了我還要痛。」
「蓉兒……」吵啞的聲線里包含著感動和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