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夫 第12頁

「感情不好?婚姻名存實亡?關系形同陌路人?」何田田每說一句,都覺得有支長針在刺自己的身體。

這樣的借口,是所有男人的通用語言。是真是假,誰知道呢!

「管家小姐,你的口氣可不可以不要那麼激動?」尉遲勁奇怪地瞥她一眼,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情緒大變。

「我沒有激動,我只是將心比心。如果我的丈夫在半夜要求他的女管家和他一起聊天,我會發飆的。」她做了一次深呼吸,來平撫自己的情緒。

「如果你相信你丈夫的話,你就不會發飆。」

「我不相信我的丈夫。」她口氣堅決答道。

「如果是葉蓮的話,她就會相信我。」尉遲勁自然而然地接了話,咧嘴得意地對她笑了一笑。

「不可能。」何田田瞪著尉遲勁的堅定,她板起臉,用力地搖頭。

「怎麼不可能,葉蓮是真的會相信我啊!」他才大聲說完話,馬上就懊惱地用拳頭重重地撞擊著桌子,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掌捶成爛泥。「該死的,她那麼好,我怎麼可以對她不聞不問這麼多年?我根本就是個混帳!」

何田田睨了一眼他眉宇間的痛苦,她不動聲色地轉過身,幫彼此各倒一杯水。

「你既然認為她是個相信你的好妻子,為什麼要對她不聞不問?」她把水杯遞給他。

「說來話長……」尉遲勁看著自己倒映在水杯上的勉強笑容,雙肩頹垮了下來。

「無所謂,我現在已經睡不著了。」她盯著他的臉,表情恁是嚴肅。

「我覺得我像在跟神父告解。」他苦笑著。

「廢話少說,講重點。」何田田眉頭一擰,沉聲命令道。

尉遲勁往後一倒,目光看著天撲化板上的懸掛餐燈,記憶飛回到了多年前,那段視線黑暗、內心卻因為葉蓮而有了溫暖的時光。

「四年前,我因為嚴重感冒並發肺炎,導致器官衰竭。後來,病情雖然穩定了。但因為大腦枕葉的視神經中樞發炎,我的眼楮突然失明了,連醫生都不知道我有沒有可能復明。」他看她一眼,等待著她的反應。

何田田與他爍亮的黑眸對望了兩秒鐘,她抿緊了唇,不想開口。

「後來,白裕承受不了我失明之後的陰陽怪氣,便幫我在花蓮找到了一間民宿,帶我到那里靜養,我就是在那里遇到了葉蓮。」尉遲勁想起今天在花蓮看到的藍天碧海,不禁揚起了唇。

那才是人住的地方啊。

「然後呢?」她的口氣里摻入了一絲著急,想快點知道後面發生的事。

「葉蓮愛我、佩服我,也為我的一切著迷,她讓我覺得很有成就感。你要知道,出社會一段時間的男人,對于小女生的天真,是完全沒有抵抗力的。她甚至比我的家人還容忍我、包容我,而且她還和我一樣喜歡陳升的音樂。」尉遲勁對何田田淡淡一笑,目光像是透過她在望著另一張臉孔。

「所以,你們戀愛了。」何田田望著他唇邊的笑意,心跳荒謬地加快了起來。

「對。」他說得眉飛色舞,濃眉下的眼神溫柔了,粗獷臉孔也因此而柔軟了。

「看不出來你會是那種被戀愛沖昏頭的浪漫主義者。」她雙手托腮,說出口的話有些不是滋味。

尉遲勁聞言,笑容漸漸地斂去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傷腿,嘴巴在張合了幾次之後,緩緩地說道︰「其實,我那時候跟葉蓮求婚,多半的動機是基于現實考量。」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的經濟環境難道比你好嗎?」

「不,葉蓮家的經濟並不富裕。」尉遲勁將雙肘置于膝上,對著他的傷腿說著話。「你知道嗎?我的工作是處理危機,在遇到問題時,總習慣在分析資料之後,做出最正確的診斷方法。」

何田田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把話題轉到他的工作,可她听得專心,也就不想去打斷他。

「我脾氣差,眼楮又看不見,我需要一個對我無怨無悔的人陪在我旁邊。葉蓮不但沒嫌棄過我的失明,而且還很樂意當我的眼楮。所以,我很快地就跟她求婚了,因為我需要一個這樣的妻子。」該死的,事實經由他嘴里說出來時,怎麼會如此地無情與不堪呢?

尉遲勁的頭垂得更低了,呼吸聲粗重得像爬完了十層樓。「後來,我離開之後,白裕承才告訴我,其實葉蓮在嫁給我前,就已經知道我的想法了。她好傻、好傻……」

「你這個混蛋,你利用了葉蓮對你的愛。」何田田握緊拳頭,控制著想把玻璃杯的水潑到他臉上的沖動。

「對。」尉遲勁坦白地承認道。「而且我還很該死地在我眼楮復明了之後,就再也沒見過葉蓮了。很諷刺吧,像我這種醫學史上罕見的復明案例,對她而言,卻是最痛苦的一場無期徒刑宣判。」

他看出她目光里的譴責,而他默默地承受了。至少她不偽善,畢竟他的行為太卑鄙,原本就不值得任何安慰的好听話。

「你對她還有感情嗎?」

「我對她確實存在著某種感情,所以才不忍心告訴她,說我利用了她……」尉遲勁痛苦地吞咽著口水,用力地捶了兩下自己的腦袋。

「不聞不問,就是一種傷害。」她瞪著他,聲音冷凜得像千年寒冰。

「我知道。所以,我今天回去花蓮找她了。」

「你找到她了嗎?」何田田身子一震,整個人正坐起身,緊抓著桌沿,急切地問道。

「找到就不會坐在這里喝酒了。」尉遲勁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臉色仍然灰白。

「你找她想做什麼?」

「拿一把刀給她,問她願不願意砍我十八刀,以釋放我的罪惡感。」尉遲勁嘲弄著自己,在說完話的下一秒就仰頭放聲大笑了起來。只是,他夸張的笑聲在廚房里?蕩,顯得空曠而虛假。

尉遲勁笑累了,揉著頰邊的胡髯,感覺那些刺扎人的胡根,全像是他腦里拔不去的煩惱。

「其實……我是想去問問葉蓮,問她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恨不恨我?也想看看她究竟長得是什麼模樣?」他無力地靠著餐椅椅背,舉高左手,看著自己曾經戴著婚戒的手指。

「鬼扯,你如果真的想看看她的模樣,干麼等上四年!」她認為他的理由全是借口。

「因為你來了,所以我想看她。」他坐亙了身子,認真地說道.

「你是什麼意思?」她防備地問道,心跳停止了一拍。

「你讓我想起了葉蓮。」

他抬眸深深地凝視著何田田蹙起的眉、小小的鼻和緊抿的雙唇,仔細得像是想從她的臉孔里找出另一個人一樣。

何田田身子往後一仰,雙臂交叉在胸前,顯示出她對于被他盯住的排斥感。

「我跟她根本一點都不像!」她銳聲反駁著他,心跳如擂。

「你怎麼知道你們不像?」尉遲勁眯起眼,反問著她。

何田田冷哼一聲,她勾起唇,譏諷地說道︰「根據你的前述說法,葉蓮愛听陳升的歌,脾氣好,又不會計較你的失明。這些條件,我一樣也不具備。最重要的是,你連葉蓮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居然還荒謬到認為我和她很像!」

「你們的聲音有些相似。你們在忍笑的時候,都會發出『咯』的聲音。」被她這麼一說,尉遲勁突然覺得自己的理由似乎是過于牽強了。

畢竟,四年不見啊……

「人在極端記掛著某件事時,就會把身邊的一切和那件事做出合于己意的聯結。」她說。

「是嗎?」尉遲勁茫然地看著她,干笑了兩聲。「應該是吧。我回來台灣後,白裕承提醒過我一百次,要我好好解決我和葉蓮之間的問題。可能是因為這樣,我才會對你的一舉一動那麼神經兮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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