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舉止和神色,明明就揭露出彼此在意著對方,卻表現得相敬如「冰」,讓人不禁替這小倆口擔心。
月光如流水般傾泄,灑在震龍院的庭院上,青石地板澄淨通透,宛若一泓寧靜的池水。
在新房內,尉遲滕和俞小月的影子,也染上了一抹淡淡的青色,有點模糊,帶點暈圈,靜靜地交會著。
俞小月一回來,便一句話都沒有說,上床躲在錦被中,合眼佯睡;而他,則坐在床邊,看著那團鼓起的錦被。
他不知道她在鬧什麼脾氣,但他一點都不生氣。
他寧願她對他真誠地表達自己的情緒,也不想她要出虛假的表面功夫。
也不知在被中窩了多久,仍然清醒的俞小月忽然被擁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她從被中露出小頭顱,睜開眼一看--原來是尉遲滕。
「終于肯出來了?」他溫暖的指月復觸動她冰涼的臉頰。「悶在里頭能呼吸嗎?」
隨著他的呼吸,他的氣息充斥她鼻間;他難得且陌生的柔情,更使她差點就淪陷。
「你今晚……要回來這里睡嗎?」
「當然,這里是我的房間。」怎麼她的語氣,把他說得好像是在外頭養有無數小妾的男人?「告訴我,妳在想些什麼,在氣什麼?」
「我沒有。」
「是不是我之前外出幾天,妳怨我?」
「你有正事辦,我身為妻子,又怎敢怨你?」她別開臉,喃喃道︰「今天我應該自己一個人回來的,因為我一個外人突然出現,妨礙了你跟十一阿哥談正事。」
他是天,她是地,就算成親,她也走不進他的世界,親近不了自己應該守著一輩子的丈夫。
「妳是我的娘子,怎麼會是外人?」若是外人的話,他一定不會緊張她是不是迷路、有沒有餓肚子,也不會讓她跟在自己身邊。
俞小月轉過白皙的臉蛋,咬牙切齒地回道︰「你們說話言談間,不是防著我嗎?我不是外人是什麼?」
「這些是國家大事,我怕妳听了心煩。」尉遲滕皺起眉。
「既怕我听了什麼不該听的,就不要帶我去那邊跟十一阿哥見面。」她心里的郁悶,就在此時爆發。
「丫鬟笑我,你不以為意;我不小心打翻碗筷,你就索性將我帶走,免得我繼續出丑;娶了我這種下人,你感到後悔就一句交代也沒有的離家;怕我在街上亂走會丟了你的臉,就把我帶去客棧,然後又……防著我說話?」
「不是!」尉遲滕重喝一句,否認她的控訴。「我根本沒這麼想過,妳究竟在亂想什麼?」
「是我亂想嗎?」她望著他半晌,宣泄情緒後反而變得更脆弱。
「你,有一點點喜歡我嗎?」
尉遲滕愕然地望著小月,努力維持著僵硬的表情,內心卻像是被投進石子的湖水,一波又一波的漣漪不斷往外擴散,心里頭的柔情也跟著泛濫。
她是在問他,他喜不喜歡她嗎?
「小月,我……」尉遲滕想把自己心里的話全盤托出,但他就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很累,想休息了。」俞小月說完,又用被子蒙住頭,背對著他不再說話。
她氣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種反復不定的胡鬧模樣,竟然還問出那句話。她怕他的回應會是讓她心碎的答案,只好逃避地躲進被窩中,拒絕再听下去。
俞小月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傳到心里仍在震撼中的尉遲滕。
為什麼他的情緒,竟輕易地被她這個欲哭的模樣攪亂了?他……是不是真的喜歡上她,才會那麼在意?
他退出房外,讓兩人能好好透氣。看來,他們之間還有許多障礙。
原以為娶妻生子,是人生必經、簡單不過的事,只要雙方看順眼,就可以相敬如賓直到終老,可是--他沒辦法對她不動情。
「爺,你終于回來啦?」捧著東西正要進去的順歡,踫見尉遲滕從房內走出來時,急忙喚住他。
「夫人睡了,別吵她。」他淡淡地丟下一句,就要到隔壁的書房去。
「那爺還要吃這補品嗎?」順歡微微舉起捧著的東西。
「誰叫妳送補品過來的,福總管嗎?」
「是夫人特意為爺炖的補品,我看爺回來了,就馬上回廚房端過來。」順歡跟著他走向書房,一邊誠實報上俞小月這幾天的作息。
「夫人每天大清早,就到廚房親自準備一盅補品,說爺晚些回來吃了就能補補身子,可是爺都沒有回來,一連幾天的炖品全都浪費掉了。」
俞小月這個心意,讓尉遲滕一向冰冷的心一點點逐漸融化,莫名的情愫在心中迅速發酵。
「她為什麼不吃掉?」他啞著聲音低問。
「夫人說怕你突然回來吃不到,結果補品一放就到天亮,糊了涼了,都不能再吃了。」丫鬟們看見都說可惜啊!
忽然間,尉遲滕好似看到俞小月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屋里,桌上放了給他吃的補品,默默等他來的模樣。
「端進去吧,我在書房吃。」他大步走進書房,順歡放好東西後便退出書房。
尉遲滕一個人坐在靠近回廊的窗戶邊,俊俏的臉龐有著與先前截然不同的溫柔神色,墨玉的眼中,星芒與月色相互呼應。
吃著小月為他炖的補品,尉遲滕的心便無法停止地為她而淪陷。
想起自己當初對她不太熱絡,她卻這樣的賢慧懂事,尉遲滕就覺得萬分愧疚。她是個好娘子,但他可真是個不合格的丈夫啊!
其實一開始,小月就對他有著一種莫名其妙的吸引力,他才會追著她的身影到了御花園吧?
初次邂逅當日,他罕有地關心一個宮女的身體和心情;當她喝斥她走,她卻倔強地不肯離開崗位時,他的心里對她還滿欣賞的;兩人相談甚歡,直到太監召喚她回去,他其實並不願意讓她走……
是從那時候開始,他便習慣將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嗎?是從那時候開始,她的喜怒哀樂便輕而易舉地牽動他的心緒嗎?
他不記得了,很多事他都不記得了。
他現在只知道,她已經是他的娘子,她在他身邊,他可以掌控她的一切,他的情緒可以跟她分享。
她值得他好好疼惜和守護!
第七章
「妳們知道嗎?昨晚三爺回來了,但是沒有跟夫人同房,反而獨自到書房過夜呢!」下人們一大清早就在說三道四。
「三爺肯定是不喜歡夫人,才會冷落她吧?」大家還以為尉遲滕會與他的兩個哥哥一樣,疼愛妻子如命。
「夫人可真是悲慘啊,嫁過來才沒多久,就要守活寡。」
一個從皇宮跟隨俞小月過來的陳嬤嬤,心里早就不滿要服侍身分低下的小月,現下听見了小月似乎不得寵,自身的地位在下人中更顯低微,對小月便充滿怨忿,怪她不爭氣。
「夫人,吃早飯了。」陳嬤嬤端來早膳,臉色比誰都難看。
俞小月心里明白,要向來服侍妃嬪的陳嬤嬤,反過來服侍原是宮女的她,會有多麼不情願,只好裝作沒看見對方的臉色,笑著跟陳嬤嬤道謝。
「咦,早膳都不太熱呢!」順歡踫到盛著白粥的碗,發覺只是微溫,而包子亦沒有熱氣冒出,分明是涼掉了。
「廚房沒空位讓我熱早膳。」陳嬤嬤酸酸地道︰「夫人,廚房有留東西給我們吃就不錯了,將就將就吧!」
「陳嬤嬤,妳在說些什麼?廚房哪有可能沒位子預備夫人的早膳?」順歡一點都不相信這勢利老婆子的鬼話。
「算了,順歡,又不是冰的,能吃的。」在皇宮內打滾了幾年的俞小月,自然听懂陳嬤嬤是在諷刺她,但她不想動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