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依醒了過來,用手按住快要跳出來的心髒,她冒了一身的冷汗,彷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像無數的針刺進身體般的刺癢難受,空氣竟然又變得稀薄,迫得她非大口大口地喘氣不可,熱氣在面前形成一團白霧,她被夢中記起的事情嚇到。
想著想著,她不由得猛地起身,點了桌上的燭火,靜靜地坐著。
「小姐,妳沒事吧?」守夜的丫鬟看見房內點了燭火,便開門進來,探問她的情況如何。
听說小姐今天出外回府後,身體便有點不適,大夫和二爺來看過後都交代要讓小姐好好休息,所以她們都格外緊張。
「我沒事。」梨依道,盡量對丫鬟扯出笑意。
「沒什麼吩咐的話,奴婢們就先行退下。」
「嗯,下去吧!」
門被輕輕的關上,梨依才松了一口氣,心神不寧地走到窗邊坐下,對著桌上的燭火發愣。
她記得了,她全名叫羅淳意,今年十九歲,跟今天踫見的羅賢源是有如兄妹般的青梅竹馬。
她會覺得那玉項鏈上的梅花圖案眼熟,全因那是羅教的秘密聯絡記號--只要見此記號,又能說出對聯者,均是教內中人,也因為這樣那老板才想跟她進一步說話。
隨著長江中下游地區人口漸增,湖廣和江浙一帶的流民到運河糧船上謀生者漸多,朝廷為了統治的安全,便將運河糧船交由八旗兵掌管。
羅教的信眾大多曾是戍邊和運糧的軍人,他們幫派人多勢眾,在運河兩岸還有接應之人,在南方更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勢力,官府對他們也無可奈何;有些羅教幫眾還藉勢營生,包攬私貨,以致載貨稽遲。
近年,朝廷開始大規模查封邪教,羅教首當其沖,他們在運河岸邊的堂口,有些地方官員還藉查羅教的名義,整肅治安,甚至連在江南勢如半邊天的四龍堡,也開始介入圍剿的行動。
她是羅教前任教主的獨生女,而羅教是一個被朝廷視為邪教的叛亂組織,他們藐視國法,串通當地官僚買賣私鹽。
她雖然身為教主之女,但從未參與過爹的任何教務,可是這不代表她對世事一無所知,或是她能摒除自己與邪教的關聯。半年前她的爹因病餅世後,她就不斷被教中長老們游說親自帶領行動,甚至擁她成為「聖姑」,帶領所有教眾上下一心。賢源哥更說要與她一起執教,他成為新教主,而她就是教主夫人。
可是她不要,她一點都不想這樣做。
她不敢說生她養她的羅教是邪惡的教派,但她不想去傷害人,不想為了斂財而犯下國法。她只是一介女子,沒有賢源哥想一統大業的雄心壯志,更沒有要當聖姑或教主夫人的野心。
再說,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嫁給賢源哥。她只把他當兄長看待和尊敬,但為什麼每個人都說她注定要嫁給他?所有人都要逼迫她,她寧願不做羅淳意,她只想繼續做單純的梨依。
她有點接受不了自己所尋回的記憶,便奪門而出,到屋外好好靜一靜。滿院的桂花隱隱飄香,蟲聲唧唧,夜晚帶著秋意的微風輕輕吹拂在梨依的臉上,未干的淚在頰上沁人一片透心的涼意。
沒想到她遇見皇甫軒,至今已經不知不覺半年了。
她心神恍惚地走著,腦子里空蕩蕩的,也不知道想了些什麼,又或者什麼都沒想,只是茫然前行,直至走到涼亭。
夜間的園子極其寂靜,除了蟲聲再無其他,她呆坐在涼亭里,望著迎風蕩漾的花草,心緒也隨之飄忽不著邊際,眼中的悲哀和寂寞使她的心紛亂不踏實。
皇甫軒是四龍堡的二當家,也是積極打擊各種秘密活動的首要人物,其中打擊的對象當然也包括羅教,而她--羅淳意卻偏偏是對頭人物的女兒。
難道,冥冥之中真的自有定數?!
如果不是被人追殺不成,反被用忘憂水毒害,她就不會在西湖被軒所救,進而愛上他。
可是既然他們的立場勢如水火,那老天爺為什麼讓他們遇上,並互許愛意?
如果……軒知道她是羅教出身的人,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他還會愛她嗎?
兩人的感情尚未來得及開花結果,就要慘遭夭折嗎?
不,她該說他還能容得下她這「妖女」的存在嗎?
梨依越想越傷心,委屈涌上心頭,晶瑩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緩緩的落滿那張絕美的臉蛋。
如果重新選擇,她是否還願意與他相遇?太遲了,跟他在一起時那段美麗的日子,早已注定她一生的宿命……
「梨依?」
深夜里,皇甫軒正想去探視梨依,循著涼亭的方向望去,竟發現她迷迷糊糊的睡著了,精致的五官皺成一團,臉上還掛著淚痕,似乎正遭惡夢侵襲。
他走了過去,從後面緊緊抱住她,希望能溫暖她在夜里著涼的身體,同時輕輕搖晃著沒醒過來的她,對著她耳邊叫道︰「梨依,妳醒醒。」
奇怪,她怎會一個人來到涼亭,還睡著了?
皇甫軒將她抱回寢室,安頓好她後,擔憂地撫著她沾淚的臉蛋,靜靜打量著懷中美人。
梨依那脆弱的身影、哀淒的神情,使他的心不期然抽痛著。她有什麼不如意的事,是他不知道的嗎?究竟是怎樣的夢魘,使她夜里睡得不安穩卻始終醒不過來?
「軒,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我好喜歡你,你知道嗎?」
站在床邊的皇甫軒以為梨依醒過來跟他說話,卻發現她只是在說著夢話。
「梨依,我在這里,我沒有離開妳,不信的話妳可張眼看看我啊!」他過去搖她,想她快點清醒。
「爹,女兒不孝,請你原諒我。我也不知道為何會這樣,我無心背叛,是他們不放過我。我為什麼要跟賢源哥……為什麼?我好痛苦,我不想這樣……」梨依躺在床上閉著眼楮喃喃念著,雙手緊箍著頭,神情痛苦掙扎。
他听了她的話後呆愣半晌,她在說什麼?她不是什麼都想不起來嗎?怎麼說得出這些話來?她究竟夢到什麼傷心欲絕的事?她痛苦的是害她失憶的原因嗎?
「啊!我不要喝……我不要,拿走。」她再次叫喊,這次聲音充滿驚惶。
皇甫軒見狀,不得不出手打了她一下,好讓她能因痛楚而醒來。
他沒想到事情發展至此。是他疏忽她可能回復記憶的事,才沒陪在她身邊,令她如此痛苦。
「軒?」醒來的梨依看見他,發現自己身在房內,便訝異道︰「你……你怎麼在這里?」
「我把妳從涼亭抱回來。」皇甫軒倒來一杯熱茶,扶起她並喂她慢慢喝下。「好些了嗎?」
「嗯,好多了。」梨依已清醒不少,而且也不再頭痛欲裂。
「大半夜的,妳怎會在那邊睡著?」他星眸微瞇直視面前的人。
「你听見……我說什麼嗎?」她眼中有些惶恐。
皇甫軒以為她記起導致她失憶的意外經過,才會顯得寢食不安,但看她那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樣子,他便察覺到事情或許不如想象中的簡單,而是大有內文。
「妳除了叫爹之外,還叫了一個男人名字。妳究竟夢見什麼?是否記起以前的事?」他擁住梨依追問,尤其介懷這個被她親熱地叫作「賢源哥」的男人名字。
他淡然卻充滿疑惑的問話,使她不禁怔住。她有些心虛地看著他,莫非他已經知道所有事?
「軒,我……假如我是個壞人,你還會喜歡我嗎?」她想將實情告訴他,可是她又害怕,不知道他會如何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