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藍,時人與我、我與淺見家的心結,不是你需要負責的問題,我也不期望它能輕易解開。但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不要因為我的關系,阻礙你跟時人的緣分。從他那天與你談話的樣子,我有種直覺,他是喜歡你的。」
听到的訊息太過令她震驚,紀海藍一時間傻住。
「……你開玩笑的吧,雅憶姐。」
淺見時人喜歡她?這可能嗎?他可是已讀不回了三個月啊……
「雖然我已經二十年沒在時人身邊,但你就當作是一個母親不負責任的直覺吧。」劉雅憶微笑看她,目光變得更加溫柔。「他看你的眼神,就像當年他父親看著我的眼神。」
「唔……」雅憶姐,不要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啊,會害她燃起不切實際的希望的。「但這三個月來,他可是沒回過我任何一次訊息啊。」
「那就換種方式啊,傻瓜。」劉雅憶替當局者迷的她突破盲點。「你不是考試通過了嗎?當面去告訴時人這件事啊,讓他無法逃避,非響應你不可。」
「這……」她必須承認,自己有些被說動了。
「如果是你跟時人在一起,那孩子有開朗的你在身邊,我會覺得很放心的。」劉雅憶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便起身將包包背上肩,從抽屜取出一把鑰匙。「我下班時間到了,要鎖辦公室嘍。」
「雅憶姐……」這是紀海藍來系辦聊天這麼多次,第一次被劉雅憶下軟性逐客令,她驚訝地跟著站起身。
「好了,海藍,勇敢一點。」劉雅憶將她拉出系辦,關燈鎖門。「如果時人拒絕像你這麼好的女孩,等你回來,我陪你罵我這個笨蛋兒子。」
「雅憶姐……」勇氣在紀海藍心里漸漸成形,她終于露出今天的第一個笑容。「謝謝你。」
「好,有這個笑容就沒問題了。」劉雅憶推一下她的肩頭。「快去吧。」
「嗯,那……我去嘍。」她點點頭,轉身跑了起來。
在這里等不到他的響應,那就,主動出擊吧。
「時人哥,我怎麼有種你已經把台灣的新干線當成東京Metro在坐的感覺?」
斑鐵上,坐在三連座中間位置,再度來台出差的淺見晴人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一天跑新竹跟台南兩個地方拜訪客戶,有必要這麼拚嗎你,你也體諒一下幫你翻譯的小陳嘛。」
「等一下回到台北是晚上七點,跟平均十點下班的東京本社比,這不是太過分的工作時間。」坐在靠窗座位的淺見時人無動于衷地在計算機上打著報告。
「對不起呀,小陳。」淺見晴人轉頭跟坐在靠走道位置的陳姓同事道歉。「我家的時人哥,一有什麼煩心事就會化身工作狂魔。這幾個月真是辛苦你們了,拜托你們千萬不要辭職啊。」
「哈哈,不會啦,托淺見先生的福,上一季我們台灣支社的業績可是成長不少呢,這樣大家年終獎金就可以多領一點。」陳姓同事非常圓滑地笑道。
淺見時人打完今天拜訪的客戶的合作可能性評估報告,收起計算機,隨手掏出手機,打開傳訊軟件確認是否有新訊息。
她今天的考試……結果如何?
後來就沒看到她傳任何訊息來了,讓他一整天都有些坐立難安。
「欸,海藍小姐傳訊息給你啊?」淺見晴人眼捷手快地劫走了堂哥的手機。
「晴人,還來!」
「這是什麼?」淺見晴人將手機拿離堂哥遠遠的,快速滑動長串的訊息紀錄。「‘莎士比亞︰無論黑夜如何漫長,白畫總會到來’、‘西塞羅︰已逝者的生命,存在于活著的人的心中’。海藍小姐打算出版名言佳句集錦嗎?哈哈哈……」
「晴人,」淺見時人停下搶奪的動作,沉下臉看著堂弟。「你應該知道,我從爺爺那里繼承了一部分會社的股權,只要我想,把你調去南美洲支社並不是辦不到的事。」
「時人哥,這這這個玩笑不好笑啊!」淺見晴人立刻乖乖雙手奉上手機,差點沒跑去走道表演土下座。「是我錯了,對不起,請原諒我的愚蠢。」
淺見時人將手機收回西裝內側口袋,此時列車進入地下,再過不久,就要到台北站了。
陳姓同事在離家較近的板橋站下車,只剩下淺見堂兄弟還在列車上。
「吶,時人哥,」淺見晴人帶絲關切的聲音響起︰「你什麼時候才打算響應海藍小姐?」
等我想清楚的時候。
淺見時人在心中這麼回答,臉上表情卻不動分毫。
「爺爺過世以後,她很擔心你。」淺見晴人指指堂哥的口袋。「不然也不會傳那麼多訊息給你,就算你一則都沒回過。」
他當然知道。
淺見時人垂下長睫,腦中浮現最後一次見她時,映照在屏幕上的她的身影。
他今年三十歲,也不是沒有戀愛經驗,當然明白自己對她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只是爺爺的遽逝讓他的心情非常混亂,亂到他覺得他需要一段時間來沉澱自己,才有辦法想清楚下一步該怎麼做,這是屬于他的復原方式。
「時人哥,我覺得啊,無謂的固執會讓人錯過珍貴的事物。」早就習慣堂哥不愛回話的個性,淺見晴人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一直被你這樣無視,你覺得海藍小姐還有耐心再等你幾個三個月呢?」
堂弟的話,像一根針刺在淺見時人心上。
到了台北站,淺見時人與跟台灣友人約在地下街的堂弟分別,獨自搭捷運回到公司繼續處理工作。
最近這幾個月他都是這樣過的,工作到無法思考,然後才回家睡覺。
周五晚上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只有他噠噠噠敲著鍵盤的聲音從工作隔間傳出來。
「見鬼,又設錯變量……」瞪著統計軟件跑出的詭異結果,淺見時人不敢相信東大研究所畢業的自己,今晚居然連續犯這些低階錯誤。
今晚,特別靜不下心來。
都是晴人那家伙。
淺見時人嘆口氣,將目前的工作進度存盤,關上計算機。
無謂的固執……嗎?
害怕重蹈父親覆轍的自己,一直逃避著她心意的自己,很愚蠢嗎?
而她的耐心,用完了嗎?
他再度確認辦公桌上的手機,紀海藍依然沒有傳任何新訊息過來。
晴人那家伙成功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有些擔心起來。
看來,他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他打開辦公桌下的組合抽屜,從第一格抽屜底部抽出一封上面寫著「給時人」的信。
那是昭一爺爺私下留給他的一封信,爺爺過世前親自交給他,說是跟遺產分配無關,只寫了些無聊話跟一個小小請求,要他有空再拆開來看的信。
他之前一直想提起勇氣拆開來看,但總覺得自己的心情還沒有準備好,于是一直將信帶來帶去,最後放在了他每天待的時間比住處還長的辦公室里。
他心里明白,看完這封信,他才能往前邁進。
他深吸一口氣,抽出信紙將之展開,昭一爺爺在病中依然蒼勁有力的字跡映入眼簾——
拜啟,我親愛的孫子時人。
今年切夏,有你常常回福岡看我,感覺連夏天的暑氣都能戰勝呢。
回顧我的這一生,有很多身不由己的時刻,痛苦到連淚都流不出來的時候也遇過,但也有很多無可取代的美麗回憶。人生當下的每一個時刻,我都盡力了,即使仍有我無能為力的時候,我想我也沒有愧對自己,努力地活過了我的一生。
時人,謝謝你總是包容著爺爺的任性,還為我完成了人生倒數第二個心願,能有你當我的孫子,我衷心感謝上天。這里是任性爺爺的最後一個心願與請求,我死後,請將我的骨灰分做兩份,一半留在淺見家陪著我可愛的兒孫們,一半葬在生養我的故鄉花蓮港的那片藍色大海——這兩邊都是我人生中重要的地方,我在生時無法兼顧,請容許我死後同時存在于這兩個地方吧,我仍然會好好地在夭上守護著你們,不會因此打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