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意憐君 第6頁

想到大概是少年人不服小的心理作祟,老人與其他人相視而笑。

看在他是位老人家,容劼沒有翻臉,不悅地指正道︰「老伯,我今年已經二十歲,比他大了整整兩歲呢。」

什麼十六七,他明明屬龍。龍哪,這麼威風神氣的生肖,怎麼可以被人改成那種整天只會傻叫吃草的羊咩咩。

樹下所有人,包括笨匪三人組,異口同聲地道︰「怎麼可能?」

中年農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很理解他的樣子,「小兄弟,年紀不重要,重點是志氣大不大,你說是吧?」

重點是他志氣未必有很大,可是年紀一定比水根大。

非常介意自己被人看成小孩子的容劼不滿地道︰「你、你、你,還有你和你,你們那是什麼口氣,我真的二十了。」

老農爽朗地笑道︰「容小扮,等你到了老朽這把年紀就知道,歲數這種東西,其實是越少越好,多了,可沒有好處啊,哈哈哈……」

不跟他們說了。

容劼氣悶地站起身,徑自扛起鋤頭繼續做他的免錢苦力。

種田種田,泥土可不會懷疑他的年紀。

他身後,又是一陣會心的大笑。

第三章

「歐陽小姐,果真是你。」

溫和的男聲夾著驚喜,在專心照料著爐火的女子身前響起。

蹲在簡單砌成的火爐前煎著藥汁的歐陽子夜抬起螓首,看見來人,雖驚訝,依然露出溫柔有禮的笑,「季公子你好。」

被譽為杏林新秀,近兩年來聲名鵲起的男子有些激動地凝視著她柔和的笑臉,盡量克制地道︰「小姐一向安好?」

歐陽子夜微微點頭,指著藥爐,歉然道︰「勞季公子稍候,奴家先把湯藥倒出來涼著。」

若在室內煎藥,怕煙火味燻了病人,她請人為她搭了這個灶台,專做煎藥之用。

季崇天忙道︰「小心燙手,讓小生代勞吧。」

此類事情她早做慣,怎會怕燙?

歐陽子夜難拂好意,並不推辭,「有勞季公子。」

她拿起三個碗,一字排在從劉水根家中搬來的木桌上。

季崇天訝然,「三碗?」

他這才注意到,歐陽子夜身前齊齊排了三個藥罐,竟是煎了三服湯藥。

歐陽子夜輕柔解釋︰「他們這三家,都是寡母孤子,如今正是農忙之時,三位小扮全都下地去了,雖有托鄉人照看,但病人須時時照拂,幾位大娘分不開身。況且煎藥費時,三劑一起煎反而省事。」

病人病狀雖近,體質卻不同,藥因人而異,對癥方驗,故她開了三服藥方,一次煎三劑。

說話間,季祟天已倒完滿滿三碗藥汁,她謝了一聲,縴手罩住櫻唇,揚聲道︰「張大娘,謝大娘,藥煎好了。」

雖是提高了嗓音,這略嫌粗魯的動作由她做來,並沒給人不雅的感覺,反多了一分嬌俏的女兒態。

她身後的草屋中也走出一位婦人,笑道︰「歐陽姑娘,藥好了嗎?」

歐陽子夜小心捧起當中的一碗,點頭道︰「嗯,煩大娘喂劉大娘喝下,捂上被子,再發一陣汗,就可下床了。勞大娘費心。」

熬人笑道︰「姑娘說哪兒的話,是我們偏勞了姑娘才真。你昨兒教我的治烏茄疔的方,可靈驗了。我們當家的用姑娘說的法了洗,一點也不痛了。今早起來一看,早收了口,只剩點細疤。」轉眼瞧見季崇天,斂了笑,有點肅容屏氣的樣子,招呼道︰「季大夫來了?可要里邊坐坐?」

季崇天婉言謝絕,婦人端著湯碗進屋,一邊又來了兩個婦人,也都與歐陽子夜談笑了兩句,各自端藥離去。

歐陽子夜這才轉向他,賠禮道︰「累公子久等了。」

季崇天忍不住問道︰「適才那位大娘所言‘烏茄疔’是何癥?」

歐陽子夜遙遙指向農田,道︰「農家施肥,皆是澆烘。烘肥受烈日蒸曬,便有熱毒,而農人耕作,多赤腳下地,受其所害,足趾腫痛,似潰非潰,因患處黑腫如茄,故而名‘烏茄疔’,此癥雖不會傷及性命,卻是疼痛難忍,使人深受其擾。」

季祟天雖是醫家,卻是出自世族。日常接觸的病人,也大多豪貴,這種平民百姓的小小病苦他不知曉,也不是為奇。

季崇天恍然大悟,請教道︰「請問小姐,此‘烏茄疔’又當如何用藥?」

從未有過兵技自重的想法,歐陽子夜對于此類問題向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道︰「說來簡單,這個土方是我三年前經過嘉興時從一位農家大嫂之處學來的,只要以鴨羽煎湯合皂礬洗之,立愈。既不費事,又無須花費銀兩,豈不兩全其美?」

從來行醫如求學,都是邊學邊看才會得多。她的「國手」之名,又豈是憑空得來的。

季崇天凝眉默記,稍頃,又問道︰「那後來那位大娘又患了何癥?」

歐陽子夜微微遲疑,道︰「那位大娘,患的是婦科病癥。她久受此病之擾,故而一旦病愈,如此喜形于色。」

甚至忘形到不顧季公子在此,便一迭聲向她道謝。

季崇天劍眉一軒,訝道︰「既是久受此擾,怎麼不早求醫問診?」

這富家子,怎麼知道庶民之苦?只要病若尚可支持,不會危及性命,他們誰不是一忍再忍,只為了省下那一文兩文,以求糊口?

雖知如此,歐陽子夜卻婉轉答道︰「醫家多是男子,你叫她怎麼說得出口?何況她得的是撞紅?」

所謂「撞紅」,是指癸水來時,房事相撞。療法亦十分簡單,只須明雄黃三錢,陳酒沖服,一次即愈。那婦人不明此理,又長期畏羞難與人言,若非歐陽子夜見她面容憔悴,為她診脈,她仍是瞞著病痛,照常操作。

這本是女孩家絕不會對第二人提及之事,況季崇天是男子。但歐陽子夜此時只記自己醫家身份,也只當他是同道中人,侃侃而讀,一派坦蕩。反而季祟天始料未及,吃不消她這般口無遮攔,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見他一臉尷尬,歐陽子夜嫣然淺笑,轉問道︰「季公子怎知奴家在此?」

適才初逢,季崇天說的是「果真是你」,可見是來尋她的。

季崇天自袖中抽出一張紙,道︰「日前清水鎮的分店掌櫃送來這張藥方,道是有人改了在下的方子,在下見其上附有小姐芳諱,才知小姐亦到此地,故而趕來相見。」

歐陽子夜訝道︰「原來這是公子開的方,請恕子夜失禮冒犯。」

她從那三人口中,推知開藥的大夫應是「采善堂」旗下,卻不曾想到「采善堂」的少東家竟會親至這偏遠小鎮,並且紆尊降貴,來為這小小山村的村民出診。

季祟天忙道︰「是小生學藝不精,哪有面目怪責小姐。」頓了頓,又道︰「何況若不是這張方子,小生又怎見得到小姐。自金陵一別,至今已有年余,小生時時掛懷,只恨難覓小姐芳蹤,不能得長伴左右,時時請教。」

這個,說得有些噯昧了。

好個歐陽子夜,行若無事,笑盈盈四兩撥千斤,「季公子怎會到此出診?」

季崇天與她既非初次見面,對她的愛慕亦非一朝一夕,連她這顧左右而言他的功夫也不是頭趟領教,只恨臉皮太薄,做不出直刺刺對地說「在下仰慕小姐已久,盼可與小姐共偕鸞鳳之好,望小姐應允」的求親話,更怕被她一口回絕,再無轉圜之地。他勉勉強強順她的意道︰「小生有位世伯家在離此不遠的臨水縣,受邀來此做客。遵家父之囑,順帶巡視這一帶的分支。幾天前在清水鎮分店之時,劉家村村人上門求醫出診,正巧店中的大夫已出診去了,故而小生濫竽充數,讓小姐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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