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似雲來的盛況告一段落,店中各路人馬全都過來表達過自己的感激之情後,終于各自歸位,讓他們有空嘗嘗店小二好不容易越過人潮送上桌的佳肴。
至于那些還黏在身上裝滿諸如評估、猜疑、敵視等等含義的目光大可忽略不計,只要沒人吵他吃飯他就感激不盡了。
可惜連這也是奢求。容劼剛挑起一條青菜塞進嘴里,不要說吞下去,連嚼都沒來得及嚼到第三下,門外出現了個彪形大漢,魁梧的身軀填滿客棧大門,若有所尋的目光在室內一轉,停在他們這一桌,露出驚喜的神色,大步朝他們走來。
他一騰出大門的位置,容劼立刻可以看到外面仍有許多帶著兵器的人物探頭探腦,又在門外兜著圈子,像在等待什麼。
唔,他可以設想一下這是什麼情況。
不知何人將歐陽子夜的行蹤傳了出去,于是一傳十,十傳百,大家齊齊排著隊來見她。
「歐陽小姐。」五大三粗的壯漢一走近,他才看見這位仁兄肩上居然架著一對看起來壓都壓得死人的開山斧,好不嚇人。
受盛名所累的歐陽子夜歉然望一眼又吃不了安寧飯的容劼,再一次起身施禮,「于公子。」
容劼草草吞下青菜,向「開山斧」仁兄禮貌地點頭致意,難分難舍的右手與木筷經過激烈的掙扎,再次暫別。
接下來毫無新意,又一位向歐陽子夜來謝救命之恩——嚴格來說,是救「手」之思。據這位仁兄話語中的意思,歐陽子夜當時是把他掉進死人堆的左手撿回來又安回他的肩膀上去的,看他又是抱拳又是拍胸地勞役他的左手,顯然嫁接得非常成功。表達過感激之情後,又口沫四濺地發泄了一通豪情壯志,不外乎「只要小姐一句話,就算刀山火誨,于某也絕不含糊,萬死不辭」之類的屁話——嗚嗚,他的口水都噴到桌上的菜里了——然後終于注意到這邊還坐著一個微不足道的路人甲,指著他愕然道︰「請問這位是——」
他很想翻白眼,不過良好的教養不允許他做出失禮的表現,客套地拱手道︰「在下容劼。」
對方眼中立即浮起「無名小卒」四個大字,看看他,又看看史無前例地換上了女衣的歐陽子夜,狐疑地道︰「容兄可是歐陽小姐的病人?」
座無虛席的店堂內突然連咳嗽聲都听不見一聲。明里談笑,暗地里一直注意著他們這一桌的眾人屏息,等著容劼的答案。
他們這些人,一部分在歐陽子夜與容劼入住「四海客棧」時便已在內,親眼見到他二人的「親密」行徑,另一部分雖未親見,也听人轉述了八九不離十。再加上之後歐陽子夜的換裝風波傳遍全店,令人不由猜測起容劼的身份。
之前也有人見過歐陽子夜與青年男子同行,事後證明皆是為她所救之人,但歐陽子夜也從未試過換上女兒裝的,怎不教他們對容劼的身份置疑?
只是越覺得他們有什麼,他們越是不好問出口,怕令歐陽子夜尷尬下不了台。
她再大方,也是女兒家,這種事,還是別當面說穿的好。
不過不問不代表不好奇。如今有人做這蠢人,他們樂得漁翁得利,一解疑竇。
容劼懶洋洋的聲音在大廳中響起,帶著一絲笑意道︰「依于兄看來,在下可像個病人?」
臭小子,竟然打起太極拳來了。
歐陽子夜忍笑睥一眼不知如何接招的于中天,生怕容劼又因有人揣測他倆的關系而再開一次講席,插進去為于中天解圍道︰「于公子不是大夫,怎知你有病沒病呢?于公子,您若還有他事,盡避去忙吧,奴家不耽誤您的時間了。」
正因若回答他「不像」,那自己之前的問題便是無禮挑釁,而若回答「像」,則那小子神清氣爽,自己難免將來要被人嘲笑眼力不佳,一時不知如何應話的于中天感激地看她一眼,忙順著她給的台階匆匆下樓,道︰「那在下先告辭了。後會有期。」
鎩羽而去。
趁著于老兄灰溜溜走人,下一撥人馬又未及殺過來之際,容劼湊過去,在眾目睽睽之下與歐陽子夜咬起耳朵,「這樣下去咱們到天黑都吃不到晚餐,先開溜好不好?」
再被吵下去,他非餓死不可。
店內眾人心癢難熬,恨不能揪著這小子逼他當眾重復一遍他究竟對歐陽子夜說了什麼。
心下也暗暗明了他的身份。
連這麼親密的舉動都容他當眾而為,他與歐陽子夜的關系不問可知了。
歐陽子夜轉顧一圈表情各異的眾人,迎上容劼乞憐的雙眼,抿唇一笑,仍是依他,「好。」
溫柔美麗的佳人當下被乳臭未干的小子拐跑,留下一屋子徒有伏虎之力的大男人們捶胸頓足,枉自嗟嘆。
誰不知歐陽子夜慈心聖手,最憎他人恃強凌弱,他們雖想揍那小子兩拳解恨,卻怕惹得佳人不悅,成為眾矢之的。
啊啊,氣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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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難一樣自後門溜出「四海客棧」,歐陽子夜與容劼相視而笑,全松了一口氣。
容劼模模扁扁的肚子,道︰「咱們先找個吃飯的地方吧,再餓下去,我連人肉都吃了。」四下張望一通,頓時垮下俊臉,「這邊,好像沒什麼店呢。」
歐陽子夜老馬識途,笑道︰「人家客棧的後門,當然不熱鬧啦。奴家卻曉得有個好去處,公子只管隨我來。」
容劼餓得兩眼發黑,聞言懷疑地道︰「什麼好去處?除了賣吃的,其他地方在下一概沒有興趣。」
可憐他先是等歐陽小姐美人出浴等得饑腸轆轆(不過最終看到她穿女裝是很值得的啦),然後又被那一群專等人家用膳時分來打擾的「英雄俠士」吵得吃不到飯,直餓到四肢無力,只差沒虛月兌,她若是還要干嗎干嗎,他可不想奉陪了。
歐陽子夜抿唇忍笑,暗暗懷疑自己方才听到的聲音是否自某人的肚子發出的,縴指點向左側的小巷,道︰「穿過這條安樂巷,就是天府路了,那兒有家小店,專賣家常小菜,它的骨頭羹、魚辣羹都是最地道的。原本因為今日有些晚了,故想明晨再帶公子去嘗嘗的。現在既不能在客棧內用餐,去那也好。」
他們申時入城投宿,耽擱到現在酉時過半仍粒米未進,也難怪他餓成這般模樣。
此時天色已昏,各家紛紛掌燈,柔和的火光透過窗欞照亮街道,他們這一邊雖不及「四海客棧」大門那條街上繁盛,卻也另有一番風景。
容劼瞄瞄那條又黑又窄的巷子,邊往前走邊懷疑地道︰「歐陽小姐,你最好不要告訴在下,你從前也曾在這種時候由這條巷子孤身走到另一頭去。」
歐陽子夜安分地隨在其後,暗忖︰就算我做過這種事也沒膽告訴你找罵挨。她柔聲道︰「公子不必擔心,奴家行事自有分寸,斷不會掉以輕心、以身試險的。」
容劼只差沒從鼻子里哼出來以示對她的不信任,心想這位小姐八成是做過了才會答得這樣漫無邊際。
她到今天還活得好好的,真是天公疼憨人哪。
正要「教導」她一些「獨身女子夜行安全守則」,卻因轉角處傳來說話聲而推遲執行,回頭攔住歐陽子夜的腳步,挑眉道︰「原來還有人和你一樣不知死活的呢。」
歐陽子夜停步,訝然道︰「前邊可是有位姑娘?」
既然知容劼會武,她自然不奇怪為何她听不見容劼听到的聲響。練武之人的目力耳力本就較常人強許多倍。令她驚訝的,卻是在這個時辰還有女子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