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她快窒息了!
她的畫成了商品,像市場上的豬肉、羊肉般被人叫著價,只要花足夠的錢就可以將她的作品擺在牆上,任意欣賞觀察她的心事。
「三千萬。」她霍然起身,顫著聲音,但仍堅定的開口。
這不是一筆小數目,向來低調的方太太,一開口就是這個數目,一下子,偌大的現場里鴉雀無聲。
宗品禛的黑眸緊緊的盯著她,因為看穿畫里的灰暗,看清作畫人的暗淡傷心,所以他想要拿到畫。他從未有過這般的渴望,他知道,這是一個機會,但同時他也看到行雲開價時盈亮眼眸里的驚恐,仿佛難以置信那畫竟會出現在拍賣場里。
他閉了閉眼楮,暗嘆一口氣,他退讓了,因為是她,他只能退讓。
「三千萬一次、三千萬兩次、三千萬三次……恭喜,這畫由方太太得標。」主持人興奮的敲槌。
在她的堅持下,拒絕了拍賣會要送畫上門的建議,她要求馬上帶畫離開,一路上,她緊緊的抱著畫,緊抿著唇,一到家,她就躲進了房間里。
「行雲,」門外響起了敲門聲,且固執的不肯放棄。「開門‧」
幽幽一嘆,她開門了,一對眼楮仍是紅腫空洞。
「到底是怎麼回事?」方以敬心疼的瞅著她的模樣。
她沉默著,從拍賣會回來後,她沒有再開口說一個宇。
「那畫……是你畫的?」他的聲音里隱含著訝異。
見她輕不可見的點了一下頭,他沉默了,行雲是H.Y.的事實,並不如那幅畫帶給他的震撼大。
他將視線放在眼前的畫上。初見這畫,他竟有一種震撼的感覺,那種陰暗的色調,壓抑雜亂的線條讓他很不舒服,而知道畫者是行雲之後,他再細看這畫,又是一種不同的感受。
「夫妻」,這就是她眼里的夫妻?多麼可怕的黑,像黑夜,安靜、詭異,而那紅,紅得令人沭目驚心,又帶著血的腥味。他並不懂畫,但畫里的陰森奇詭他看得懂,看得懂這不是春光爛漫的旖旎風光,看得懂這不是明亮溫暖的陽光,也看懂了,原來,這是十二年來她眼里的夫妻,關于婚姻、關于她的丈夫。
他模索著口袋里的煙,靜靜的點燃了。「那男人是誰?」
「一個朋友而已。」她低垂著頭,不敢抬頭看方以敬的臉。
「前幾天打電話給你的那個朋友?」與其說是疑問句,倒不如說這句是肯定句。
她頓了一下,又點了點頭。
他重重的吐了一口煙,平時嚴肅生硬的五官線條隱藏在煙霧之下,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男人也想擁有這幅畫,那是他們夫妻十二年來的紀錄啊!一對暗淡糾纏的「夫妻」……他的手下意識的握緊了。
「他也是和你一起吃鴛鴦下巴的那個朋友。」
她猛地抬頭,顫著唇,努力了幾次,卻都說不出話來。
他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靜靜的觀察著她,眼神是莫測高深的,卻沒有興師問罪的意味。他的腦袋很清醒,知道面對問題,情緒化是沒有用的。
「以敬……對我而言,他只是朋友,沒有其它的意義。」她鼓起了勇氣說,但話還是說得有些結巴。「我們沒有什麼,你要相信我。」
沒有表情的他看起來好遙遠,為什麼她對他一直有種捉模不清的感覺?既然是夫妻,他為什麼永遠這麼難懂呢?
他是在不高興吧!她扯出一抹苦笑,有哪個丈夫有這種雅量,去接受妻子和另一個男人的曖昧關系呢!
「以敬,我是見過他幾次面,我喜歡畫畫……我們興趣相近,就這樣而已,真的!」
他的沉默讓她不安,她小心翼翼的問︰「你為什麼都不說話?」
「你要我說什麼?」他的聲音里終于有了一絲苦澀。
他不是一個大喜大怒的人,向來內斂而含蓄,一方面是天生脾氣使然,一方面則是在商場上打滾了十幾年,他早已練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習慣,江山易改,本性難栘,即使和行雲共處了十幾年,也不能稍改他的脾性。
他心里滲出了悲哀,一生堅持執著的目標一下子崩潰了,饒是一個堅強的大男人,也受不了這種打擊。
對于那個男人的出現,他是妒火中燒,但這遠不及看到那畫對他的打擊,他不能自欺,「夫妻」就是行雲對他們這段婚姻的看法。
「你……你說些話好不好?」在此時,他出乎尋常的靜默讓她害怕。
「他喜歡你。」這話是肯定句。
她的呼吸停頓了一秒,明眸直視著他,毫不逃避。「是!」
「你們約會過幾次,但我不知道。」
「是,但是……」她著急的想解釋,事情絕不是像他心里所想的那樣啊!
他舉起手,制止了她的話。「他吻你。」
她的臉唰得變成雪白,方以敬幽幽的眸光正深切的看著她。
「是。」
她是有婦之夫,她知道一個男人喜歡她,但她沒有阻止他,還私下和他約會,甚至讓他吻她……
想來,她都覺得自己很可恨了。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的告訴自己要鎮定下來。她已從找到畫的恍惚中回復過來,以敬現在的想法最重要,她可以再丟掉一幅畫,但萬萬不能失去丈夫對她的信任,更不該,也不能辜負以敬。
「一開始時,我只覺得品禛是個朋友,我們聊得很愉快,所以見過幾次面,但當我一知道他對我有意後,我就沒再見過他了!至于那個吻,那只是一個意外。」
他坐在沙發上,暗淡的燈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斯文好看的臉龐顯得若有所思。
她赤腳踩過地毯,走到他的前方,蹲坐下來,從下而上的望著他。「以敬……你愛我嗎?」
這問題在她心里回蕩了無數次、疑問了幾萬次,在新婚時,她曾問過,那時的他微笑著,並沒有說話,但眼底眉梢的柔情蜜意都替他說出了答案。
後來,她沒再問過,仿佛老是這樣子問很傻氣,而十幾年後,當她再問時。心里才模糊的想到,她從來沒听到他很肯定的答復。
「你覺得呢?」
一樣沒有明確的答案,她的心一沉,只覺心里空蕩蕩的,尤其在這時候,她已盡力的解釋了,但以敬仍是沒有表態。
「你覺得我愛你嗎?」她懷著一點點的信心輕輕地問他。
他眼神一黯。「那要問你自己了。」
原來,他連她愛不愛他都不知道;原來,他根本不在乎她的感受,那這十幾年的婚姻里,她到底做了什麼?
每周兩次為屋里插兩盆花、為他挑選衣服、為他訂做鞋子、為他學做他愛吃的菜、為他難產生下書緯、為他等門、為他生病著急、為他遠行擔憂、為他討好婆婆,打牌時總是故意輸,和他相守共度過四千三百多天,這些他難道都不知道、都看不見?
她嘆氣了,嘆出這十二年來的寂寞,只覺心灰意冷。「我們在一起有什麼意義?」
她很平靜,就連聲音也听不出激動的波紋,兩眼深似一古井。
「你再說一遍。」
他只奇怪,他的聲音居然也一如她的平靜,是不是震驚太過,所以他還在拒絕思考,不想感受她釋放出來的任何訊息?
「以敬,我們連在一起時的快樂都不知道那代表著什麼意思,那在一起還有什麼意義?」她平靜的又說了一次。
他的臉更白了,只剩一對眼楮黑黝黝的發著幽光。「你再說一次!」
他一雙大手捧著她的臉,眼里有一種很深沉的東西,像深不可測的潭,幽幽的發著光,這讓她有些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