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狀況也是一樣的,只是對他感到不痛快的人換成岳丈大人和穆家老僕們。
可他一受傷,情勢立時起了變化,劍技弩張的氛圍立刻消弭于無形,他突然有熱水可淨洗手臉,有舒軟衫子可換,有香茗可飲,有四色小丙配三色小食可吃,有軟塌可臥,而且還是妻子出閣前所睡的軟榻……境遇能如此這般大不相同,全因他受傷,這傷,比他「康王爺」的頭衡還值錢!
「幸得祿伯這些年收斂了些,飛鏢上沒再淬劇毒,要不就算你吞了師父自制的解毒靈丹,也是要難受好一陣子,欸,無端端又傷著,都成什麼事?」
此時女兒家偏樸素的閨房里,已裹好傷口的傅瑾熙欽綿綿地半臥在榻,腰後靠著一個大迎枕,下半身蓋著一條絲綢被,他听著妻子叨念,吃著她遞來的茶果小點,菱唇很難克制不往上翹。
「岳丈大人適才替我拔鏢裹傷時,說待會兒要我陪他喝酒談事呢。」一整個受寵若驚啊!
「都傷著了還想飲酒?」
「這傷挺好……」他不自覺喃喃。
「王爺敢再說一遍?」穆開微色立刻沉下來。
暗瑾熙連忙搖頭,接過她手里的溫茶,咕嚕咕嚕仰首灌光。
穆開微嘆了口氣,拿巾子幫他擦拭嘴角和下顎,邊道,「還得慶幸我大師兄今日趕著見姑娘去了,如若不然,阿爹一聲令下,除了貴叔他們上來試招,怕王爺還得跟我大師兄打上一場,那結果可能更槽。」
等等!這話說得……好像他打不贏她大師兄似的!康王爺不痛快了。「微微怎可長他人志氣,滅為夫的威風?好歹……好歹本王也手抱兩個娃兒跟孟大人對戰過,雖敗猶榮啊,若公平來戰,鹿死誰手還猶未可知……等等——」說得正熱血,他卻自個兒突然喊停。
穆開微還當真定住不動,等他再說話。
「那個……你方才說,你大師兄今日趕著見姑娘去?」康王爺大膽假設。「意思是說……孟大人有喜歡的姑娘?」
穆開微一笑,「自是心里喜歡,才會趕著去見。」
康王爺鳳目發亮,繼續小心求證。「那也就是說,孟大人並沒有眼紅本王娶了你,沒有看上你,更沒有喜歡你?」
這話讓穆開微眯起杏眸了。「我大師兄當然喜歡我。」
「我知道我卻道,他當然喜歡,但那般的喜歡跟我這般的喜歡是不一樣的,所以他沒有像我喜歡你這般去喜歡你。」簡直像在繞口令,說完,他還得了便宜又賣乖般嘆道,「嘖嘖,就說這孟雲崢的眼光實在不行,竟然沒看上你。」
「傅瑾熙!」若非他背上有傷,穆開微都想跟他打一場,結果僅能在那兒揮空拳。連名帶姓遭妻子怒吼的男人心情很好地哈哈大笑,握住妻子怒揮的小拳頭。
他微用力一帶,把人抱個滿懷,而落進他懷里的人兒不願他扯疼傷口,遂也沒怎麼掙扎。
「上回我來時,就站在那兒看著你。」他唇掛淺笑,指著一旁榻邊,「睡著的你臉蛋看起來尤其小、軟軟的、很好捏的模樣,本王那時心里就想,人稱玉羅剎的姑娘睡起覺來也是小兔兒,豈料下一刻你就開打了。」
穆開微知道康王爺徐徐提及的是他夜潛進來欲對她下藥的那一夜。
憶起當夜之事,她不禁也跟著笑。
暗瑾熙道,「人家我……我還是頭一回被姑娘拉上榻,很害羞呢,再加上你那晚寢衣穿得那樣單薄,襟口輕敞,惹得本王想看又不敢多看,欸,微微都不知自個兒那嬌女敕模樣有多折騰人。」低笑一聲,「不過現下都好了,現下本王想看就看,想模就模,不用忍無可忍仍須再忍。」
才說著,他手當真不安分了,上上下下摩挲著她的背部和素腰,還這兒揉揉、那兒捏捏。
他作亂的五指被穆開微一把扣住,可是當她抬頭瞪人,一張蒼白俊顏已然俯下,男人精準地含住她的唇,想親就親了。
柄喪期間,上自皇族下至百官,除齋戒、不準作樂外,夫妻間的敦倫之禮亦需節制,因此各部不少官員干脆就留駐在官衙里守喪,至于康王爺和康王妃,他們夫妻倆對興昱帝雖說沒多少崇敬之心,但身為皇族成員,大喪禮的這一個月,兩夫妻留在宮中的時候居多,自從當了真正的夫妻,倒是有一段時候沒有好好親昵在一塊兒了。
此時在她出嫁前的閨房里,在這處有著兩人回憶的軟榻上,甜蜜的一個親吻引發熱情如火,穆開微被親得有些招架不住,可是……不成的!
現下還大白天呢,阿爹留他們下來用午膳,等會兒就到飯時了,隨時會有人過來敲門的。
再有他背部受傷了,挖開兩個不算淺的口子,他還要這麼胡來!
親到最後,她捧住他的雙頰,硬把直要蹭過來的俊臉推開。
「微微……」傅瑾熙當然知道她的顧忌,也沒再跟她使強,雖喜歡她掌心里的溫度,他眷戀地磨蹭再磨蹭,把蒼白的臉膚挲出淡淡紅澤。
穆開微被他那一聲輕喚喚心髒緊縮,她將他的依戀看在眼里,映著他音容笑貌的一雙杏眸不知不覺間也溢滿柔情。
「王爺,我想……待新皇正式登基之後,就隨師父啟程往西邊去。」她語氣透出向往。
「師父說冰清草只生長在西邊冥谷一帶,僅有她才知道的秘境,是成片成片生長著,我想親眼去查看,畢竟師父身邊的冰清草全是炮制過的,我都沒見過活生生的冰清草呢。」
「師父還說,我定然會喜歡它們在夜月下的景象,據說整片冰清草會流著著寶藍色光澤,美得不可思議……對了,為了拔毒,你曾在師父的冥谷那里待了一年,可曾見過那……呃?!」她陡然頓住,因為眼前的男人突然哭了,鳳目瞬也不瞬,兩行淚水就這麼毫無預警地流下來。
「傅瑾熙,你干麼這樣?」她緊聲問。
「不知道。」康王爺望著她,眼淚又冒出一波,「你說要走,我……我就這樣了。」
穆開微倘若是站著的,肯定又想跺腳。「當然得走啊!那位即將登基的新皇纏人纏得極凶,大喪禮待在宮中的那幾日,他已好幾回召我說話,纏著我教他擒拿手,連輕功都想學,當真還算計著要把禁軍大統領的活兒丟給我,還要我勸你出來鋪政,你說啊,不走能成嗎?」
她替他擦淚,不斷擦拭著。「我就想,趁早走遠些,來避避風頭,一來避避風頭,二來傅瑾逸要真下了聖旨給康王府,屆時天高皇帝遠,沒人接他的聖旨,那咱們就不算抗旨不遵……」一頓,咬咬唇,她略迷惑地問,「還是……其實你是想獻身朝堂,為新皇做事,嗯……想想也對,你與傅瑾逸原就交好,想留下來幫他亦是情有可原。」
「留下來……幫他?」傅瑾熙訥訥地反問。
「所以你是想留下來嗎?你不想隨我走?」穆開微兩手都被他的淚弄濕了,害她眼眶莫名其妙也發燙,「你究竟怎麼了?」
「微微!」他驀地大喚,用力抱住她,背部傷口被扯痛了也不管。
「你到底是……」腦中一閃,穆開微突然明白過來,「傅瑾熙,你以為我要跟師父走,是我自己一個人去,然後把你一人留在帝京是不是?」
康王爺當真以為他惡夢中的惡夢真要發生。
當初妻子被鳳清澄看上,收為弟子,他心頭就生出這麼一個大疙瘩,很怕哪天鳳清澄把妻子拐跑,很怕妻子最終沒將他放在心上,瀟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