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類的庭園設計在這一帶還挺常見的,晚上時分也不時可以看到有人坐在自家的庭院前乘涼賞月。
丁穎耀意外的听到夜風挾帶著說話聲傳入他的耳中,不自覺地停下腳步。
「……芸芸總算是平平安安的長到十八歲,我也能跟在天之靈的姐姐有個交代了……老公啊,你還記得芸芸剛到我們家時的事嗎?不哭不笑,像個沒有表情、沒有靈魂的洋女圭女圭,當時我真的好擔心她,幸好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夜風挾帶著鐘太太的聲音,飄啊飄的飄進了丁穎耀耳里,聞言,他渾身一震。
他好像不小心听到了很不得了的秘密。
芸芸不是鐘太太的親生女兒?听起來她似乎是養女,但這件事應該是沒人知道的吧,因為他從沒听母親提過。
「是啊,真的是太好了。當年發生那件事時,我還以為芸芸這輩子就這樣不哭不笑的過去,沒想到她卻忘記了一切……雖然有些對不起姐姐跟姐夫,但這個結果對芸芸來說,或許是比較好的。老婆,再幫我倒一杯酒,今晚實在是太開心了!」
「你喲!今晚雖然很愉快,但酒還是少喝一點吧,只能再喝一杯喔!」鐘太太沉默了會兒,似乎在為鐘先生倒酒。「不過,我一直很懷疑一件事,芸芸是真的忘掉姐姐跟姐夫了嗎?別忘了那副眼鏡是姐夫的遺物啊……」
「別再說了!」
鐘先生突然提高聲音,丁穎耀一驚,還以為是自己被他們發現,他腳步一個移動,不小心踩斷一截枯枝,在深夜里發出清脆的聲響。
「妳就非要破壞今晚……」鐘先生正在抱怨,卻突然听到庭院外傳來奇怪的聲響,他立刻喊道︰「誰躲在外面?」
「是我,丁穎耀。」沒有逃走,丁穎耀大大方方的站出來。「對不起,因為我出來散步,想說順便散散酒氣,正好經過你們家時,突然听到芸芸的名字,結果我就……」說著,丁穎耀尷尬地一笑。
坐在大樹下乘涼的鐘氏夫婦互望一眼,既然對象是照顧女兒三年的丁穎耀,他們也不知該說什麼。
「你……你听到了多少?」
「從『平安長到十八歲』開始。」
那豈不是全都听到了?鐘氏夫婦臉色刷白,沒想到他們藏了這麼多年的秘密,居然在這一晚不小心泄露出去。
「穎耀,為了保護芸芸,你現在答應鐘爸爸,這件事絕不告訴其它人,更不能告訴芸芸!」鐘先生率先回過神,立刻要求丁穎耀守住秘密。
「……我知道了。」不過,他很懷疑芸芸真的如他們以為的不知情嗎?
回想起芸芸對雷雨夜的害怕、見血時的反應,以及拼死也不準他把這些事告訴鐘氏夫婦的態度,說她完全不記得發生過的事,丁穎耀怎麼也不相信。
「我可以請問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思考許久,丁穎耀決定開口詢問。
之前他一直認為順其自然,總有一天芸芸會自己告訴他的。但芸芸即將高中畢業了,等她搬進學生宿舍後,就沒有其它人可以照顧她。
以芸芸的個性,若不是三年前的雷雨夜被他意外撞見,他恐怕也不會曉得她的害怕。正因為她是這麼討厭麻煩別人,所以等她搬進宿舍後,肯定也不可能讓室友知曉她這個秘密。
想到沒有人能再照顧她,丁穎耀就覺得不能忍受。
「芸芸……」
鐘氏夫婦面面相覷,其實他們兩人一直守住這個秘密,對他們的精神是非常難熬的壓力,看看對方是一直照顧自家女兒的丁穎耀,應該是可以信任的。
「好吧,但你絕對不能把這件事說出去,芸芸好不容易忘記了這些事,我們不要她再度受到傷害。」鐘先生殷殷叮嚀。
「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得到丁穎耀的承諾,鐘太太終于緩緩道出那段往事--
「其實芸芸不是我跟我老公的女兒。我是芸芸的親阿姨……唉,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發生的事了。當時我們都還住在台北。有一個假期,芸芸的媽媽--也就是我的姐姐,和我約好了要帶芸芸跟姐夫到我家小住幾天。
那時,我跟我老公雖然已經結婚卻還不急著生小孩,再加上芸芸總是笑瞇瞇地很得人疼,所以,我們也將芸芸當作是親生女兒看待,知道芸芸要來小住時,我們期待了好久。
結果到了約定的周末,姐夫臨出門前卻突然發起高燒,所以便決定取消約會,留在家里好好休息。沒想到……」
想起傷心的往事,鐘太太的聲音不由得哽咽,見狀,鐘先生擁住妻子的肩頭,接口道︰
「原來小偷早已盯上了姐姐家,在知道姐姐一家人會有好幾天不在家時,便決定要動手行竊,但當晚小偷上門,卻沒想到會撞見應該早已出門的姐夫居然還留在家里,結果他就慌了手腳。
郡該死的小偷隨手拿了姐姐家的水果刀,先後殺傷了姐夫跟姐姐,姐夫當時雖然被殺成重傷,但仍努力撥打了一一○報警,只是他撐不到警察到來,就已經……已經過世了……」
鐘先生深深吸了口氣,續道︰
「當警方到達時,小偷早就已經逃逸無蹤,只見到芸芸站在血泊之中,不斷叫著爸比媽咪,她想喚醒父母,不停的伸手去推他們的尸體,好像以為這樣就可以把他們叫醒似的。我們不知道芸芸當時到底看到了什麼,因為她什麼也沒說,只是一直哭、一直哭,直到警方把她帶走為止。
後來我們決定收養芸芸,雖然芸芸沒有任何身體上的外傷,卻失去了表達情緒的能力,她不會哭,也不會笑,只是睜著空洞的眼楮看著我們。雖然我們帶她去看了許多的心理醫生,但沒有一個醫生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正當我們感到絕望時,你鐘媽媽卻懷孕了……」
鐘氏夫婦握住彼此的手,這對當時的他們來說,不啻是個福音。
「然後我們就不斷告訴芸芸說︰『妳要當姐姐了,很快就會有個小弟弟或小妹妹需要妳來照顧他喔!』也不知道是不是芸芸真的听進去了這些話,慢慢地,她開始有一些表情,雖然離她原先的個性還有些差距,但終究是種進步……
然後有一天,芸芸毫無預警的發了高燒,隔天退燒之後,她居然完全忘掉以前的事情,就好像從一開始她就是我們的女兒一樣。
我們決定瞞著她這一切,幸好我們跟芸芸拍過很多照片,要捏造謊言也不算太困難的事。然後我們搬來這里,決定從頭開始。這段往事我們沒跟任何人提過,就連阿弟也不曉得芸芸不是他的親姐姐……」阿弟便是指鐘家的兒子。
筆事告一個段落,沉重的氣氛在三人之間久久回蕩不去。
「那個小偷……」低啞地,丁穎耀開口問道︰「那個小偷後來有抓到嗎?」
「命案發生後不久,那個小偷就因為受不了良心譴責而主動投案,現在還在監獄里服刑。」鐘先生低低嘆了口氣。
殺了人的心理壓力當然大,尤其那小偷原本只打算闖空門,卻失手背上兩條人命,那壓力更是常人所無法想象的。
「那先前鐘媽媽提到的眼鏡是怎麼回事?是芸芸現在戴的眼鏡嗎?」
「是啊。那個是姐夫的遺物,我一直好好的收在抽屜里,結果不知什麼時候卻被芸芸翻了出來。不知道為什麼,她好像非常喜歡那副眼鏡,就連幾年前確定她近視之後,她也堅持要用那個鏡架來配鏡片。」鐘太太非常煩惱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