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吾妻(上) 第25頁

這一指路,就也瞞不住孫氏了。

「請他們進來。」她看著自己身上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攏了攏頭發,信步走了出去。

青老大領著妻子黑氏,黑氏手上牽著兒子,幾乎是恍惚的踏進宅子,還沒來得及細看,走在他前頭的孫氏已經嘖嘖嘖的從嘴里發出聲響,這里打量,那里打量,眼里的妒忌幾乎滿了出來。

這宅子可真大,鹿兒那臭丫頭竟然瞞著她在外頭置了這麼大一間的宅子,她到底是給誰做了小,還是去當了哪家員外的妾,否則哪來這麼多的身家?又憑什麼住上這麼舒服的宅子?

「女乃女乃、爹、娘。」鹿兒喊了人,眼角瞥過去,青明珠直朝著她雙手合十做求饒狀,示意她真的是沒辦法了才會把人帶來。

鹿兒點頭,示意她知道。

青老大四十歲還不到吧,身材中等,一身的青布衫,粗獷的五官都是因為生活辛苦烙刻上去的歲月痕跡,她的養母黑氏身姿端正,穿著干淨卻簡單的夾色布衣裙,秀美的臉因為看見許久不見卻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兒,紅了眼。

可是也只有這樣了,這對養父母對她似乎有著難以述說的情結,在親近和疏遠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來,童哥兒,這是姊姊啊,快喊。」黑氏拉過一個個子小小的男孩,叫他喊人。

男孩很瘦,但是一雙眼大得出奇,他眼珠滾了滾,帶著陌生,小聲的喊了姊姊,然後又躲到黑氏的裙子後面去了。

看見童哥兒,鹿兒感覺好像看到半年前的自己,她朝著童哥兒招手,「姊姊帶你進去,里面有好多好吃的東西喲。」

鹿兒笑得溫柔又甜蜜,黑氏看見也推了兒子一把,「不是天天都叨念著姊姊?」

童哥兒羞怯的又從黑氏的身後走出來,看著鹿兒那只朝看他伸過來,一直沒有收回去的手,也伸出自己的小手。

「有話,都里面談吧。」她向著所有站在門口的大人說道,便牽著童哥兒的手進去了。

她沒看見青老大往後退了一步,恭敬的向著一個陌生的青壯年男子作勢先請,黑氏更是垂著頭退到了最後,最令人意外的是孫氏,她這回沒拿喬,等到男人都進去了,她才走在黑氏前頭。

殿後的自然是年紀最小又沒什麼地位的青明珠了。

鹿兒家的前廳通常用來當成擺設的機會多過使用性,今天一下來了這麼多人,想不到這空間還綽綽有余,完全不顯逼仄。

來的是鹿兒的長輩,上首勢必要讓給孫氏坐的,不過孫氏也不懂這些規矩,進門便挑了她自覺最舒坦的位置,一坐下,再等花兒給她送上茶水,她不禁拍拍自己的胸脯,還好,她沉得住氣,從進門迄今,什麼話都沒有說,她打定主意要等老大家的家事處理完畢,再來宣布她要說的事情。

眾人不分身分地位的分坐在下首兩邊的梨木太師椅上。

鹿兒讓樂樂去把家里所有的糕點瓜果都給童哥兒送上,還叫樂樂看著他,待客該有的禮數都沒落下。

「不知道這位是?」鹿兒發現她爹娘對這位身穿錦袍,約四十出頭,兩鬢點霜,身形適中的男人十分客氣,還客氣的過了頭,這是為了哪樁?

青老大看著好幾年不見的女兒,已經稍稍有了少女的清妍姿態,眼里的愧疚幾乎要漫了出來。

「這位是兩淮鹽運使明大人。」青老大介紹道。

鹿兒重新起身屈膝行了個福禮。

明澹虛扶了下,神情卻因為這一禮,透露出幾分本來壓抑住的激動。

「明大人也是你親生的爹。」青老大又加了句。

第十章  養父親爹都來了(2)

這雷劈下來劈得鹿兒外焦里女敕。親爹?

養父、養母、親爹,呵呵。

「你不是我們親生孩子的事我和你娘從來沒瞞過你,為的就是有朝一日你親人要是尋……尋來,你不至于為難,如今明大人尋來了,你就跟著他去吧。」青老大說話也不鋪陳,很直接的就讓鹿兒跟著她親爹走。

「要是我說不呢?」

「你這丫頭就是個不知好歹的!不聲不響的偷跑回老大的家,沒死在那又一聲不吭的搬到縣城來,你好本事,好能耐,別說一大家子被你瞞得死死的,現在連自己親爹都找到這里來了,還擺什麼譜?」安靜不到一盞茶的孫氏哼了聲。

她可是親眼看見那位大人拉來好幾車珍貴東西,說那些個好東西都是為了感謝老大替他護住女兒,還養大了她的一點酬謝。

老大是她兒子,給老大的,就等于是她的。

「對了,孩子,你怎麼一個人住在這大宅里,青兄弟告訴我,他為了家計不得不外出討生活,所以把你托付了他的母親……我之前隨著青兄從宜州過來,便直奔老太太家,沒想到家里人卻說你不受管教跑掉了,後來得知你回了青兄弟的院子,哪里知道我們又撲了空,幾番折騰,明珠姑娘才告訴我們你在縣城。」明澹不喜歡孫氏的粗鄙,但看在她是青老大的母親,還撫育過他女兒的分上,對她的粗俗只能裝作視而不見。

「一言難盡,過去的事我也不想重提,只是我如今能獨立了,也一個人過得好好的,就算你是我親爹,我也不想跟你走。」是誰規定親人來找了,她就要感恩戴德的跟著回去那完全陌生,甚至不知道在哪里的家?

她這一年已經挪了兩次的窩,真的不想再動了。

「你不願意跟爹走,爹知道你生爹和你娘的氣,氣我們拋下你,還讓人把你給帶走,十幾年對你不聞不問,爹這麼突然的出現,你又怎麼肯無條件的跟著我走?」明澹沒有生氣,出乎意料的明理。

當年他只是個小闢,不小心卷進上司的貪污案件里面,就連剛生產的妻子也被牽連入內,眼看著貪污案如雪球般越滾越大,牽連的範圍已經超過他的想象,他破斧沉舟,使盡所有的關系和家產,終究只保住母親和弟弟兩人。

自覺無望的他和妻子反復商量,他們冤死沒有關系,但是說什麼也要留下明家大房的血脈,他設法買通獄卒遞了消息出去,讓他一個頗為信任的弟兄來見他,請求他將自己甫出生的女兒帶出牢獄,甚至離開他所在的地方越遠越好。

妻子身邊忠誠的婢女自告奮勇,買了一具死嬰以偷天換日的手法將鹿兒換了過來,又連夜偷偷帶著她喬裝出城,在城外和青老大會合,一起逃出了所在地。

他不知道女兒是否逃出生天,也無法顧及妻子因為失去女兒,心情郁郁,加上又剛生產完,牢獄里頭哪來可讓她坐月子的條件,所以身子日漸不好。

他為求一線生機,求見監察御史,說他願意轉為污點證人,只求將來冤案平反,他和妻子能得一條生路。

監察御史允了。

然而他的妻子沒能等到他冤獄平反那天就過世了。

他的心如槁木死灰。

但是他還有一個老母親在外頭盼著他出去,還有一個下落不明的女兒等他找回來,他怎樣都不能死!

後來他的冤情終于平反,也指證了涉嫌貪污的上司,所有的證據都指出他是清白的,他出來了,也回到了家,他以為自己從此起復無望,也不敢奢望回到官場。

哪里知道那位監察御史卻因為他協助著破獲了這一樁牽連甚廣,非常棘手,皇帝為之震怒,連下三道聖旨要嚴厲查辦的貪墨案件,對明澹留下深刻的印象,在皇帝面前沒少為他美言。

皇帝一查,查明明澹雖然只是個芝麻七品官,卻公正廉明,官聲頗好,這回完全是被人拖下水,他想了想,又把明澹叫來面前問過一遍,明白他的才干,讓他外放到離京城十萬八千里遠的一個小縣,從頭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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