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你嬤嬤也知道這件事情,只是她始終瞞著你。」
「金小姐,你在那里胡言亂語什麼!」何嬤嬤不顧碎了一地的茶碗碎片,直走到金喜面前,激動道︰「黃家跟白家……毫無瓜葛!請你不要在寶雀面前亂說!」
「你們這樣一直瞞著她到底是為了什麼?是怕她知道真相會受傷害嗎?難道就連白樂天仗著她不知情而利用了她——也沒關系嗎?」
何嬤嬤聞言,緊皺了眉頭,寶雀卻依然一頭霧水,焦急問道︰「嬤嬤,你們到底在說什麼?什麼斷絕往來?什麼毀棄婚約?誰利用誰……」
「金小姐,」何嬤嬤一臉嚴肅,質問金喜︰「你說白樂天利用寶雀是什麼意思?」
「就跟當年白家白雲布莊利用萬彩染坊一樣啊。」金喜冷冷的道。「白家夫婦為了壯大白雲布莊,所以才和黃家互結友好,白老爺不但與你爹結為拜把兄弟,甚至為你跟白樂天訂下婚約,相約你們十五歲時結為夫妻,彼此交換了一對金色荷包為證。這些與你切身相關的事情,竟然沒有一個人告訴你。」
「我……」寶雀太震驚了,她努力回想,隱約記起很小的時候,似乎有個叔叔常來家里找爹,兩個人看來交情挺好的,後來家中遭逢劇變,她也就沒有再想起那個人了。如今想起來,那個叔叔似乎就姓白啊……只是她真的從來不知道自己曾有婚約——金色荷包?就是娘給她的那一個?
「義結金蘭、兩家聯姻,全都是白家為了布莊的利益而作的。一切基於利益的虛情假意,果然在萬彩染坊因為承辦官布出了差錯、遭皇上降罪的時候原形畢露。白家不但趕第一個站出來宣布與黃家斷絕關系、停止所有生意往來,甚至還不承認兩家定下的婚約。沒想到事隔多年以後,白樂天為了想贏得織染大會,仗著你對兩家恩怨完全不知情,也利用你替他染布。」
「嬤嬤,她說的是真的嗎?」寶雀腦中亂哄哄的一片,慌張的抓住何嬤嬤的手。「白家跟爹曾是至交,卻在咱們敗落的時候第一個離棄咱們嗎?」
當年他們黃家因獲罪而落得孤立無援的情景猶在眼前,那些怕受牽連而袖手旁觀的眾親友中——白家也有份?
何嬤嬤面有難色,但事已至此,如何再瞞?「老爺夫人認為由富轉貧不可怕,將來尚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但若能心無仇恨的平靜度日,才算是難能可貴。老爺不想讓小姐陷入前一代的恩怨糾葛,所以才沒讓你知道這段過往。」
「所以,這些都是真的了……」寶雀喃喃自語,緊抓著何嬤嬤的手松開了。
即便是同林鳥,遇難尚且各自飛。唯利是圖之下的虛偽友誼,又怎能禁得起患難與共的考驗——這她明白的,也無從怨恨。只是爹娘看得很開,卻怕他們的女兒看不開嗎……
「可是我不相信白樂天會跟他爹一樣虛偽,他跟我承諾過,不會讓寶雀傷心的。」何嬤嬤深怕寶雀禁不起打擊,忿忿駁斥金喜的說法。
「你以為白樂天真的跟你情投意合嗎?」金喜冷冰冰的口氣,刺痛了寶雀正脆弱的心。「他知道你染布的技巧深受你的心情好壞影響,所以他討好你,讓你以為他喜歡你,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要讓你開心;只要你開心,就能幫他染出漂亮的布,他的白雲布莊就能在織染大會奪冠。」
「不會的,他不是這樣的人……」寶雀搖頭,試著回想他那雙小狽一般的眼楮,明明是那樣誠懇、那樣讓她喜歡的啊……
「這是我親耳听見的,信不信由你。只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白大哥何等重視他的白雲布莊,你應該很清楚。」
「我爹過世前一直希望白雲布莊能成為天下第一,我一直朝著這目標努力。」
寶雀想起白樂天曾說過的話,想起他一提起白雲布莊時就會流露出來的驕傲神情——伸手緊握住胸口的小鳥荷包,卻也同時踫觸到娘給她的金色荷包。剛剛凝聚起的勇氣都到哪里去了?她以為只要能快樂的喜歡著白樂天就好,這本來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啊……
「你知道我跟白樂天的關系,」金喜起身,低頭撫順了裙子上的皺褶,淡淡說道︰「所以我說的話,信與不信由你選擇。我來把真相告訴你,只是眼見你吃了悶虧還沾沾自喜,覺得你可笑又愚蠢,替你感到可憐罷了。」
寶雀愣愣的站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連金喜什麼時候離開的她都不知道,直到何嬤嬤過來環抱住她,老人家哽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才像是大夢初醒般,發覺自己站得雙腳都酸了。「嬤嬤……」
「小姐,是我害了你,我以為那個白樂天跟他爹不一樣,沒想到……唉,我早就該阻止他接近你,而不是祈求他承諾不讓你傷心。白家人沒一個能相信的,我怎麼會那麼笨!」何嬤嬤為了寶雀的失魂落魄心疼不已,萬般自責。
「嬤嬤,你別這樣,我……我沒有什麼好傷心的。」寶雀忍著心中酸楚,勉強笑道︰「我跟白樂天本來就是為了利益才攜手合作的——他為他的白雲布莊,我為的是萬彩染坊。我跟他……說好了,如果能在織染大會奪冠,天下第一的頭餃和代辦官布的資格歸他,一萬兩賞金歸我,到時候我就有銀子讓萬彩染坊東山再起了。」沒錯,只要這樣子想,她就沒什麼好傷心的了,只要這樣想的話……
何嬤嬤抬眼,望著寶雀那張太過勉強的笑臉,只覺心酸。「寶雀……」
「那個金小姐怕咱們真的贏了織染大會,她金華染坊江南第一的頭餃就難保了,所以才會來慫恿我放棄,我才沒那麼笨呢。」寶雀替何嬤嬤擦去淚水,故作輕松的道︰「你放心,我沒事。那里還有好幾面屏風等著我去完成,我這就——」
「寶雀,你還要去白雲布莊?」
「我說了,不會讓金小姐的計謀得逞的,我當然要去。」寶雀背起草藥簍子,要求自己像小鳥一樣的抬頭挺胸,不讓嬤嬤擔心。「爹娘能原諒白家,我也可以的。反正我跟他,本來就是各有所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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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雀來到白雲布莊時,知道白樂天出門談生意,並不在莊里。她是松口氣,卻也是失望。本來想要當面跟他問個明白的決心又退了幾分。
她來到染房,小鐵一見了她便詫異道︰「黃姑娘,你怎麼來了?」
「病好了自然來了。」寶雀勉強一笑,一刻也不等待的開始制作染料,很快的讓自己陷入忙碌。「總是要來的,休養幾天也夠了,總不能一直白拿人家工錢吧。」
「可是我看你病沒好啊。」小鐵皺眉道。「你的臉色差極了,身子真的沒事嗎?」
「我沒事,真的。」寶雀一邊用力搗草藥,頭也不抬的回答道︰「我一點事也沒有,你不要擔心,真的。」
真的沒事,她沒那麼脆弱,爹娘擔心她、嬤嬤擔心她,連小鐵也擔心她,她不能就這樣被擊倒,她可以很堅強的,因為她有小鳥荷包——
「將來若有一天,你很傷心、失望、害怕,或是很生我氣的時候,你就要想著這一個荷包,想著是我把它套在你脖子上的,好嗎……」
原來,他早料到她有一天會發現的吧,所以先給她套上了這個荷包,要她不要生氣、不要傷心。「白樂天你這個奸商,實在太奸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