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君 第25頁

說完,華紫蓉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既然打定主意要走,便是誰也留不住她了。

她這個性原是極講信義,並非隨意毀約之人,只是她如今該關切者,不單只有自己一人,還有肚子里那個可能已成形之小小孩兒啊。

如此相較之下——

毀約背信,不過只是小事一樁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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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子時,華紫蓉仍未就寢,盤腿坐在矮幾前,滴滴答答地撥著算盤,如同過去每日一般。

她心煩無事可做時,總會借著算帳來平復心境。這個月以來,華府過去半年帳目,全都讓她仔仔細細地算了個一清二楚。

不遠處傳來了一陣喧囂,她知道應當是西門豹要回房了。

她合上帳本,緩緩走下長榻,推開門扉。

燈火搖曳間,西門豹正斜倚在小轎上,讓兩名護院抬了進來。其後,幾名奴婢抬著熱水進入房里,將屏風之後一只大木桶裝了個八成滿。

華紫蓉讓人將西門豹抬到木桶邊之交椅上,讓他坐著。

這些時日來,他無論在外頭荒唐多久,總是要回到她身邊安歇的。這該讓她開心還是難受呢?華紫蓉一甩頭,不許任何念頭動搖她要離去之決心。

華紫蓉手一揮,讓所有人退下。

她回頭一看,西門豹竟是頭倚著木桶邊緣,由著長發浸了泰半至熱水里,一任氤氳熱氣在他蒼白臉上染出了些許紅暈。

她靠近了一步,不意呼吸到他身上驚人酒氣。

「你喝了多少酒?」她屏著呼吸,抬起他臂膀,為他揭去一身黃衫子。

「五十碗?我哪知情?只曉得那些女人全都一個個醉倒在地上了……」他身子微晃著,眉眼間泛著嫣紅酒氣,一副醉態可掬模樣。

華紫蓉蹙著眉,知道號稱不醉的他,今日確實喝得多了些。

「快些進去,別著涼了。」她命令道。

他依言卸衣而入,玉容枕于桶側,水亮黑眸卻緊盯著她。

「你……為何……總不愛睬我?」他問,口語竟有些含混不清。

「你又何嘗專心睬過我了?」

華紫蓉拿出一柄玉杓舀了水,淋向他胸口,根本不瞧他一眼,自然也就沒看到他擰著眉之一臉難受模樣。

「你不在乎那些女子,因為你心里根本沒有我。」他苦聲說道。

「你說這些抱怨,不覺荒謬嗎?你若真在乎我,便不該找來那些女子。」她不客氣地說道,扔下玉杓之動作稍微用力了些。

西門豹嘆了口氣,閉上眼,竟不再回話了,只是擰了一對眉,像是在強忍痛苦一般。

華紫蓉此時抬眸望了他一眼,心里也不免惆然了。

這些日子來,兩人言語之間總是互不相讓地對峙著,偏偏兩人夜里又總會不自覺地互相依偎著,那般矛盾情緒早已讓她腦子、情緒混亂不已。長痛不如短痛,她如今已毅然決定要離開,方是最明智之舉吧。

只是,這心頭那股之不舍情緒,怎麼卻是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呢?

華紫蓉看著他面如冠玉,發若漆墨之容顏,鼻尖乍然一酸。

「你總會離去的……」西門豹喃喃自語,雙眼仍然緊閉。

華紫蓉心一驚,卻是力持鎮定地說道︰「當然。」

「與其等你走後獨自難受,不如早些習慣別人陪伴……」他喃喃自語著,扶在桶沿之修長手臂咚地一聲垂落桶底。

華紫蓉怔住了,胸口一時悶窒,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他這般放浪形骸,莫非真是自知沒法泰然自若地任由她離去,是故才刻意引來一群女人,好勾出她的真心與在意嗎?

可這人心細如發,又怎麼會察覺不出她對他並不是毫無情意啊。會不會這些話只是陷阱,目的只是為了要逼她拿出真心相對?

但他這話若是酒後吐真言,她又怎麼舍得離去呢?這人一生,其實是不快樂時刻居多啊……

「你這般風流舉動,只會將我推得更遠。」華紫蓉嗄聲低語,拿過一方布巾輕拭著他微濕長發,玉手微顫著。

「你總會遠離的……我這是報應啊……」他嘴里咕咕噥噥地說著話,卻像是不知情自己說了什麼一般。

「你不是不信那些因果之事?」她一驚,目光不曾片刻離開過他。

西門豹緊閉著眼,痛苦地晃搖著頭,恍若想搖出所有痛苦般。

「我縱然可不信佛家之前世今生,但此生為我所害之人,誰不想來尋仇呢?我現在能力強盛,誰都奈何不了我,哪日體弱,命喪于仇家之手,也是指日可待之事……」他話說得心碎,熱氣在他額上蒸出汗水,滑下臉龐倒像是無聲淚珠一般。

華紫蓉瞧著他蒼白面貌,心生不忍,她忽而俯身向前,捧住他冰冷臉頰。

「與其擔憂,不如你就此收手,不再使毒。」

「不再使毒?」西門豹悠悠地睜開眼,那眸半醉半醒,卻閃著黑亮灼光。

「我在耿管事那兒瞧過你的藥鋪帳本,你就算不以毒販利,身家所得亦是甚為豐碩。」她說道。只盼能幫得上他一些什麼。

「使毒配毒是我專長哪……」他撫著她手臂,眼神茫然地像個孩童。

「你擅長使毒,也必然精于解毒,做些有益之事,不好嗎?」她快口反問道。

「呵呵呵……」西門豹忽而仰頭低笑了起來,冰冷臉龐貪暖地偎入她手掌之間,依戀地磨蹭著。「我這輩子可沒想過要做些什麼有益之事。」

「我知道你不听什麼冤冤相報何時了之事,可你日子過得這般不痛快,連睡都不敢睡沈,這難道又是什麼好事嗎?」華紫蓉不客氣地說道,只盼著她若離開後,他至少能好好過日子。

「我就知道你心里總是有我的……」西門豹揚眸望著她蹙眉姿態,瞧出她眼里關切之意後,竟開心地笑了起來。

華紫蓉瞧他笑得眉眼彎彎,全然是個孩子模樣,她一顆心擰緊了起來,依依不舍的情緒猛纏得她喘不過氣來。

「總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水涼了,快起身……」她拿過一方布巾,披上他肩頭。

西門豹走出木桶,讓她替他拭干身子,套上一件淡黃綢衫。

「你說什麼都依你。」他俯低身子,將臉頰靠在她頸窩,低喃地說道。

「此話當真?」她輕顫了下,心頭劇烈地搖晃了起來。

「你求我,我便當真。」他薄唇一勾,又是那副似笑非笑姿態。

華紫蓉身子一顫,雙唇不由得緊抿了。

再次開口求他便是一生一世了,這哪能說得出口呢?只是——

她如今便是要離開了,又有什麼不能說的呢?幫他積善,也算是好事一樁哪。

「好,我求你棄暗投明,將你那一身使毒功夫全化為救人利器。」

「你怎麼不求我舍棄那些鶯鶯燕燕?」西門豹驀直起身子,抬頭望著她,俊容之上竟是難掩失望神色。

「這般求來之情感,有何真心可言?」

西門豹聞言,握住她的手掌,修長指尖凍得她身子亦是一顫。

「你這話真傷人哪……」他苦笑著拉起她手掌貼在他胸口上,只盼得她體膚溫熱能讓他不那麼冷寒。

「我第三次求你——要你日後好好過日子,如此不好嗎?」她問,黠眸里染上一層水霧,言語之間亦不自覺地流露出不舍之意。

西門豹心跳陡然一快,一對黑眸乍然光采流轉如星。

她前兩次求他,為的都是她自己。

但她第三次求他,為的卻是他啊。西門豹心頭欣喜地鼓動著,喉頭一緊,竟是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華紫蓉見他幾回張口卻仍說不出話來,她亦是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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