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好怕了,最糟糕的已經過去了。大哥會慢慢告訴妳一切,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說。」
「一輩子……真的一輩子嗎……」劉宛柔不安地瑟縮成一團。
「真的一輩子。」歐陽無己心堅定地說道。
只是他沒想到,她的一生從沒「正常」過,所有的「正常」對她而言,都不正常。
***
「歐陽大哥!」一道漾著笑意的聲音在外頭叫喚著。
誰在叫無忌?
屋內的劉宛柔瞪向房門,手已然抓住枕下防身的匕首。
「歐陽大哥?」門外的叫喚聲又起。
劉宛柔咬緊牙根,才長了些肉的身子勉強下榻,竭盡所能地悄然藏身于門旁的矮櫃後方,听著門外的對話。
「妳的歐陽大哥不在,陪著魏爺出去了。妳甭白費、心機了。」另一道低沉女聲吃吃笑著。
「誰」的歐陽大哥?
劉宛柔的指甲用力抓過矮櫃,在木頭上留下五道彎曲的磨痕。
「什麼我的歐陽大哥!人家只是好奇嘛。難道妳不好奇嗎?」門外話聲伴著嬌笑,然後又是一陣互相推搖嬉鬧的聲音。
「……你是指歐陽無忌在里頭養了一個人這件事?要不咱們進去瞧瞧……」
進來就讓她們好看!劉宛柔在心里撂下狠話。
「這門鎖上了,我們又沒有鑰匙,哪打得開。」門外女子說道。
門,上鎖了?
劉宛柔瞪著門板,睡眠費去她泰半的時間,而其它時間有他陪著她,所以她從沒想過要打開那扇門。
為什麼要鎖著她?
他不願意讓她出去嗎?他怕她丟了他的臉嗎?
劉宛柔舉高自己的手臂,看到的卻是兩根枯黃的柴木——不只是手臂,她全身肌膚早已干萎成風干橘皮般的粗糙。
她在復元、她現在這樣子很好……無忌總是這樣告訴她。
而她也一直這樣相信著。
那他為什麼要把門反鎖引門外的說話聲,讓劉宛柔再度豎起耳朵。
「……這個歐陽無忌一入府就神秘兮兮的,不和人打交道。要不是近一、兩個月來,他突然讓廚房增了養身膳食,就算他不在府內,仍要按三餐送來,誰會知道他在里頭藏了一個人。」
「妳從送食物的暗門偷看過里面嗎?」
「當然看過,只是有一扇屏風擋在暗門前,什麼也看不到,可一股藥味倒是重得很!不過,從地上的暗門這樣送食物,感覺……感覺上倒挺像養了條狗哩。」女子說著說著,突然抿嘴笑了。
「妳這張缺德嘴……嘻……」
她們憑什麼說她是狗!
劉宛柔惡狠狠地推倒屏風。
砰!
屏風倒地的巨響讓門外頓時鴉雀無聲。
劉宛柔趴在地上喘著氣,瞪著那從暗門外被送人的藥膳盅。
「……房子里有聲音,該不會是……」兩名女子細碎的說話聲往暗門接近。
劉宛柔看見暗門被緩緩拉高,她吃力地撐起身子,端起藥盅往外一潑。
「啊!」
她微笑地听見外頭慘叫的聲音,金亮的眼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好燙!好燙……」女子哭喊著。
「不要臉的卑鄙小人!」
暗門突然整個被拉高,一道刺眼的陽光筆直射人屋內。
劉宛柔瞇起黃瞳,對上一雙圓圓的眼。
「……有鬼!」
暗門再度被拉下,尖叫聲、哭聲、腳步雜杳聲,吵得劉宛柔搗住耳朵。
什麼鬼不鬼的?
劉宛柔瞪著腳邊的暗門,卻看到自己如干尸般的腳掌。
她像鬼嗎?
瞪著自己不成人形的手臂、腿陘,她干噎地低吼著。
扶著牆壁起身,她像無頭蒼蠅般在屋內打轉,卻找不到任何可以映見自己容貌的器具。
手里的刀光一閃,她拿起匕首往自己的臉上一照。
當!
她嚇得掉了匕首,不住地向後急退。
匕首上有個骷顱鬼!
她,劉宛柔就是那個鬼!
劉宛柔揚起嘴角,再度尖笑出聲。她是鬼……她是鬼……
「不!」她笑到無力,整個人躺在地上抽動著。「我不是鬼……」
連鬼都生得比她好看!
「妳們在這里做什麼?」門外一聲急問響起。
啊……無忌回來了。劉宛柔靜止身子,側耳聆听門外的說話聲。
「歐陽大哥……」女子邊哭邊叫著。「你養的那個人把熱藥湯潑到我臉上……」
「這是馬油提煉出來的藥膏,妳先拿去擦燙傷。」歐陽無忌聲音較平日低沉、也急促許多。
「她……不會無緣無故傷人。」
「她不正常!正常人的眼楮怎麼會是那種顏色!」女聲驚魂未定地抖動著。
正常人哪會這樣?
對喔,門內的劉宛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她是我的人,輪不到妳們批評。」歐陽無忌淡漠的聲音冷冽如冰。「沒事的話,全都走開,不要打擾她!」
劉宛柔把臉貼在冰冷的地上,隱約听見門被人推開的聲音。
「柔兒!」
歐陽無忌沖到她身邊,臉色驚慌地抱起她。「妳沒事吧?」
劉宛柔睜大眼,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盯到他心慌不已。
「柔兒?」他懸著一顆心問道。
「你看清楚了——」劉宛柔用手指戳著他的眼瞼,唇邊的笑十分詭怪。
「我不是你的柔兒。」
第九章
「妳說什麼?」歐陽無忌濃眉一擰,低聲問道。
「我不是你的柔兒。」
劉宛柔眼里迸出金光,手指牢牢地抓著他的下顎,緊得像是想將他捏碎。
他看著她唇邊的笑,竟有些不寒而栗。
「我是鬼。」她睜大眼,聲調陰森悠長。
「妳是我的柔兒。」他說。
「你的柔兒眼如瞳鈴、面目猙獰、驚恐駭人嗎?你的柔兒是個鬼嗎?」她咧出一口白牙,狂亂地低吼著。她拚命地搖頭,將虛弱的身子搖得七葷八素,而一頭糾結亂發被在臉上,更襯得她的臉色青白慘淡。
「誰告訴妳妳長成那樣的!」
他火了,扣住她的肩,不讓她再傷害自己。
「我自己看到的。」她嘻嘻一笑,眼淚掉了一顆又一顆。「好駭人啊……你不怕嗎?不怕嗎?」她的臉逼近他。
「我該怕嗎?妳是想告訴我——這金黃的眼,不是我的柔兒嗎?!這小巧的鼻,不是我的柔兒嗎?這甜美的唇,不是我的柔兒嗎?還是妳是要告訴我」
歐陽無忌驀然將手覆住她的胸口,而她則是低喘一聲。
「還是妳要告訴我——這顆心不是我認識的柔兒呢?」
劉宛柔一驚,抓開他的手,整個人縮到角落發著抖。
「我的柔兒不會懷疑我,因為她相信我不會改變。」歐陽無忌每說一句,就朝她逼近一分。
直到她的眼只能看見他時,他將唇印上她的,卻被她推開。
「若真要嫌棄妳、真想離開妳,在妳昏迷的那半年,我早可以不顧一切地走開了。」他凝視著她。
「你可能是為了道義才沒走的……」她找了一個蹙腳的理由,因為不想承認自己的不是。
「一個從小苞著劉明蝠的人,需要講什麼道義嗎?」他問。
「如果不是嫌棄我,為什麼把我鎖住?」她尖聲問道,心里就是煩躁、就是不安。
「妳才剛從另一個地獄被釋放出來,我又怎麼忍心鎖住妳?如果妳有心留意的話,門邊的牆上就掛一把鑰匙,妳隨時可以離開。」他說。
她盯著他,盯著他,盯到她再也沒力氣撐直身子,于是她被順勢擁人他胸前。
她揪住他的衣領,把呼吸埋人他的頸間。
「無忌大哥無忌大哥無忌大哥無忌大哥……」她不停地低喃著。
「我在。」他下顎頂緊她的發旋,認真地響應。
「無忌大哥……劉明蝠……」提到這名字,她仍不免驚跳了下。「他真的死了嗎?」
「劉明蝠死了,我和沉拓野的劍同時刺死了他,當時妳也在場的,記得嗎?不只是妳我,還有許多人都親眼看見了他的死亡——沉拓野讓人用火葬了他,他現在只是一杯塵土,再也不會是我們的夢魘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