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驚堂木「啪」的一響,讓妙清抬起頭,看著側坐一旁的幾個官員,心里有些明白,也難怪陪審的林莫那般凶惡,看皇上今天這架勢,分明是偏袒無名。不過就算告不倒師父,也沒關系……
「大膽賊女,你私通情夫,謀財殺夫,易名潛逃,你真當這清白世界無法無天,任人逍遙法外而無人再認得出你嗎?哼!你且看看站于你面前的究竟何人!」
因他的大喝而慢慢轉過頭去,妙清本來就已蒼白的臉變得發青。就算是再過一百年,她化了灰剩了魂,她也還認得出這彎著腰、低著頭的老婦呵!就算是她臉上的凶惡、霸道變成了謙卑恭順的笑,她也忘不了那十三年的點點滴滴啊!甚至有那麼一會兒,她又成為了那個膽小怕事、委曲求全的小女孩,響在耳邊的叫罵聲,抽在臉上的耳光……她打了個寒戰,直勾勾地看向一直木然而立、面無表情的無名。
一時像是有人剖開了她的胸腔,撕扯著她的五髒六腑,又像是有人用錘子一下下敲著她的頭,直要把她敲得魂飛魄散、灰飛煙滅。這就是他的懲罰嗎?因為她的背叛,她終于見識到他的冷酷與無情。她以為她可以承受起他的憤怒與怨恨,可是現在才知道,她其實脆弱得像一個被人一敲就碎的蛋殼。
那些人又說了什麼,她听不清也听不懂甚至听不到,用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看著無名。那樣的沉穩,那樣的靜默,那樣的冷漠,那樣的事不關己,好像是在看陌生人演著一出不能吸引他的大戲。他現在真的是對她毫無感覺了?她還能求什麼?畢竟是她先背叛了他,可是,無法忍受的心痛啊!那種被人從背後捅了一刀的感覺……他也和她一樣痛吧?也好,這樣也好,總算這次還有她陪著他一齊痛。
手指微微動著,無名強忍著心中的痛,臉上卻仍做出事不關己的冷漠。他不怕那姓郭的惡婦不照他的吩咐作證,別說她原就恨著妙清,而且更有把柄握在他的手上——數年前就已探听清楚當年那下毒害死郭大叔又嫁禍給妙清的人,正是郭大叔好賭成性欠下巨資的孽子。只是從沒想到他非但沒為妙清洗清冤屈,反而親自將她推入痛苦的深淵。
她望著他的眼神,那種快哭出來的表情——無法忽視。他的心在一絲絲地抽痛,像有人在一下下地拽著心髒深處那根縴弱的神經。從來沒有這樣深刻地體會出自己對她的感情。原來恨她怨她竟已是這樣困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冷硬的心竟為她柔軟了一處小小的角落?
無法再看下去。龍昊禎咬著牙忿忿不平地伸出手,卻讓人一把握住手腕,「皇兄!」他回過頭,對上皇上冷凝的雙眸。
皇上卻是冷漠甚至是有些不耐煩的語氣︰「你要做什麼?這三司會審不是你想要的嗎?既然朕已經如你所願,你就該看完它!」
手僵著,龍昊禎看著那緊緊握著他手腕的手掌,心里又升起那種不甘又無可奈何的感覺。這的確是他自找的,明知皇兄對自己不信任,他還是眼睜睜地看著妙清獨自去面對隨時會襲來的風暴而不加以阻止。他這樣子,和一個送沒有武器的士兵上戰場送死的將軍有什麼兩樣?甚至可能比那個更糟更狠!
龍昊禎無力地垂下手,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抬頭靜靜地看著那讓他曾充滿希望又失望,敬過愛過怨過怒過的兄長。
「你一直以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故意和你作對——是嗎?從父皇第一次開口贊我,你就一直用這種眼光看我,好像我是一個辜負了你背叛了你又掠奪了你的強盜。可是,你該知道我從來沒有做出過對不起你的事。就算是父皇的贊賞曾讓我起過非分之想,可是我畢竟沒有背叛你……我們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呵!我的哥哥,你該知道你從小疼到大的弟弟是個怎樣的人!」頓了頓,他沙啞地笑著,卻不去看他,「如果你現在仍要認為我是故意和你作對,那就隨便你好了。」
撩簾闖出,龍昊禎三步並作兩步地沖出去,正听見高踞案上的主審官森然宣判︰「犯婦妙清本是在逃多年的通緝犯,不思己罪,自省自責,反變本加厲,因一己之私、妒恨之情而污告無一真人,其心當誅,罪無可恕,現……」
「且慢!」龍昊禎沖口而出,就見眾人慌忙跪倒在地,對著他身後三跪九叩、山呼萬歲。
「都起來吧!」皇上的聲音似乎帶著笑,但妙清卻可以感覺出那在她臉上一掃而過的目光冰冷得像刀,「妙清,你告元一真人以仙道之術欺詐,但元一真人一開始就曾對朕坦陳所煉丹藥無非是可強身健體,延年益壽,而非可長生不老,白日飛升……這樣,你說你追隨元一真人多年,若是有別的罪證,不妨說出來。」
轉目望向垂眉斂目、沉默無言的無名,妙清微微牽動嘴角。八年,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她都知道。可是有些事情,就算是她死,也不會、不能說出來。慢慢合上眼,她平靜地開口︰「妙清已無話可說。」
「是嗎?」皇上頓了一下,「既然這樣,那就杖責一百,充軍邊塞吧!」
「皇兄!」杖責一百!分明是存心置她于死地啊!「皇兄,這次妙清狀告元一真人,全是昊禎一手策劃,皇兄要處置就處置臣好了。」
「是嗎?你倒是有膽承認!是當朕不敢處置你嗎?!」
龍昊禎的爭辯,皇上的震怒,妙清全似沒有感覺,只把一雙眼放在無名身上,在他抽動的面皮上發現那一瞬即逝的傷痛。他終究還是在為她擔心嗎?這樣——就夠了!
在那一剎那,她安心了,甚至有些滿足。
「英王爺,」她平靜地開口,「王爺不必為妙清與皇上傷了和氣。其實,不管是充軍邊塞還是杖責都無所謂的。」既然利用了她,就把她當一枚已經沒有用的棋子扔掉好了。英王的心還是不夠狠。她倒是真心希望他能夠做到忘情。反是那個一向狠心的人,她真的是不想成為他遺忘的一部分。
「師父,」妙清忽然旋過身,望著無名悠悠一笑,「師父不記得妙清當年發過的誓,可妙清還記得清清楚楚。我說,若我背叛師父,就叫我永生永世也見不到我最親的人,到死那天都無法再見到!……其實,事情不管怎樣,到最後結果都是一樣的……」她笑著,眼角卻有一滴淚滑落。
無名這才注意到她的衣袖一直掩在胸口,心中起疑,不覺上前幾步。就見她嘴角慢慢滲出一絲血來,無名心中大悸,忘形地一撲,正好接住她慢慢倒下的身軀。
妙清的手無力地垂下,插在胸前的匕首染著血,發著冷幽幽的光。鮮血,像盛開的花,慢慢綻出妖艷……
這一刻,所有的人都為這個沒有任何預兆的突發事件而震驚。龍昊禎撲過來,卻實在不敢去踫觸那張慘白而微笑著的面容。怎麼可能?柔柔弱弱的妙清怎麼竟會做出這般慘烈的舉動?!身藏匕首入宮,她是早就這樣打算了嗎?頹然跌坐在地,他抱著頭,然後如夢初醒般大叫︰「來人!快傳御醫——」
看著妙清越來越蒼白的臉,無名咬了咬牙。突然伸手撥下匕首。妙清一聲申吟,迷離的神志漸漸有些清醒。無名撕開她的衣裳,用盡了身上所有的金創藥,卻無法止住血與生命的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