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穎嵐遠遠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多麼熟悉的影像,時光仿佛又倒流回母親過世的那一刻。
自父親癌癥過世後,深愛他的母親無法承受摯愛的人遠離,精神瀕臨崩潰。結束父親後事,媽媽一直處于恍惚的狀態里,一個月後便于臥房里一次服下醫生開給她的鎮定劑,義將瓦斯桶打開,靜靜地躺在床上,像是要沉入睡夢中一樣。
姐姐那一天提早回家,剛打開門便嗅到瓦斯味,連忙打開所有窗戶,關上瓦斯開關;進入房里,發現媽媽安詳地躺在床上,梳莊台上則是散亂的藥劑包裝,姐姐一驚,趕緊叫來救注車援助。而她也被電召至醫院。
一到急診室,她看見的便是和眼前雷同的情景,醫生為了使她母親的心跳恢復,使用電擊的方式,她眼睜睜地看媽媽孱弱的身軀在電力猛擊下無助地彈起、落下,彈起、落下,空氣中還有微微的焦臭味……
但心電圖的顯示仍無任何進展,跡近成一直線,只有在電流貫人時,跟著的躍升,彈起一道強烈的波紋,然後又歸于平靜。
急救的過程持續一個半小時,醫生和時間賽跑搶救生命。原本葉穎嵐不怎麼相信神的存在,但在這時刻,她誠心地祈求上天的庇佑,保佑她母親平安無事,別在奪走了父親後,連母親也要帶走……
她合上雙掌祈禱著。
一個半小時後,主治大夫面色凝重地走向她倆,白袍子上沾染了褐色的藥液血跡,遺憾地搖搖頭,後頭的白衣天使則輕輕地揭起床單覆住她媽咪的臉龐……
為什麼醫院總是這樣白慘慘的,讓人難受……葉穎嵐眨眨一夜未眠的酸澀眼瞳,思緒又回到眼前的加護病房里。五步外便是姐姐的病床了,但她的身體像鉛般的沉重,無法前進。
姐姐身旁的呼吸輔助器張牙舞爪地刺人心底,心電圖的綠色光點無力地跳著、跳著;而病床上的人兒蒼白地沒有任何血色,像是微弱的風中燭火,只要微微一次風息,生命之火便告熄滅……
一陣量眩直沖入她的意識,教她必須扶住牆壁才能穩住自己。她耳邊傳來低啞、破碎的飲泣聲,好一會兒她才意識到那是她自己的哭聲,葉穎嵐緊咬住下唇想止住自口中逸出的哭聲,然而只嘗到口中帶著鐵銹味的血絲。
她渾身發顫地以雙手環抱住自己的軀體……
「你不素阿嵐嗎?什麼時候肥來的?」
突然間大伯母尖銳的嗓音劃破整個空間傳入她的耳中,教葉穎嵐心里一震,連忙用袖子擦去淚痕,沿著牆面站起身。
她永遠都記得大伯母在媽媽的喪禮時的嘴臉,決絕不帶任何一絲情感,冷冰冰地表示她家沒有能力替小叔照顧身後遺留下來的一雙女兒;其他的親戚也是冷冷地站在一旁,沒有人上前伸給姐姐和她一支溫暖的手臂。
她永遠會記得那雙不帶任何溫情的冰冷眼瞳,像是一塊冰塊貼上她的心髒,那寒意幾今她窒息。
「大伯母,好久不見。」葉穎嵐微微欠身。
「你肥來也好啦,偶綿這些親戚也沒什麼時間照顧你姐姐,你也知道偶綿也有自己的事要忙,怎麼可能一天到晚留在醫院?再梭,你大伯和偶這幾年來身體也不像以前那樣,老是待在這種地方,萬一被傳染了什麼不三不四的病怎麼辦?你賠偶綿嗎?」大伯母一口台灣國語說著,仍是那臉冷絕。
「伯母,那我姐夫和姐姐的醫藥費怎麼算?」葉穎嵐以平板的語氣問著。
大伯母的眼里總算出現一點笑意。「哦,這個你不用擔心,偶已經跟醫院的人說,等你來再一起算。不然夠幾天還有你姐姐、姐夫的保險費……」
「那紀聖呢?」
「他哦,現在在幼稚園理啦,偶有跟那個園長梭,先寄在他們那邊,等你肥來了再企接他?矣還有,你最好快點把你姐夫的後事辦辦啦,拖下企也不素辦法。偶知道附近有間寺廟可以讓人寄放神主位的,偶教你大伯等一下把電話給你,你自己企跟那些和尚講,看你打算怎麼弄,早點辦早點了素。」
大伯母假笑時,口中露出的劣質金牙教葉穎嵐看了反胃;而跟著笑聲晃動不已的身軀更讓人惡心。
突然間護士們起了騷動,兩三名護士沖至姐姐的病床前,調整心電圖,準備做人工呼吸的、調整點滴的,還有一名醫生急急地從外頭沖來,俯身以手指撥開姐姐的跟簾,用手電筒觀察情況,和身側的護士迅速交談幾句,隨即一名護士拉上病床周圍的布幕。
葉穎嵐見狀倒吸口冷氣,怎麼了?她沖上前不顧一切拉開布幕,正急救的護士被她魯莽的行動嚇了一跳,趕緊把她拉出去,但葉穎嵐還是執意要進入看看情況,否則她無法安心。
「不行,小姐,你這樣會妨礙我們進行急救!」
護士還是和婉地勸阻,但是葉穎嵐亂了方寸,听不進她的話,護士也只好無奈地以身體擋住她,等著醫生裁決了。
時間此刻仿佛凍結似的,葉穎嵐一顆心提在胸口,眼楮眨也不敢眨地注視著面前。到底急救的情形如何,也沒人出來轉告,讓人心都揪痛了……
仿佛過了一世紀之久,好不容易醫生才走出來,長嘆口氣,對著葉穎嵐搖搖頭。
「你是病患家屬的話就進去吧。我們無能為力,如果再來一回心律不整,就表示情況小妙,你最好有心理準備……」
葉穎嵐推開原先擋住她的小護士,直沖進姐姐的病床旁,淚眼婆娑地凝視著緊合著眼瞳的姐姐。
姐姐,你有知覺的話就快睜開眼楮吧,教我知道你沒有拋下我一個人就先走了……她雙手緊握住她姐姐的手心,在心里吶喊著。
似乎是听見她的祈願似的,姐姐緩緩地張開眼,遲緩地找到葉穎嵐的方向,眼角滑下珠串似的淚滴,蒼日干裂的唇片顫動著……
「小……紀聖……」
「姐姐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顧他的,你放心……」
葉穎嵐跪在病床畔,執起姐姐的手貼在頰面上,姐姐的手好冷呵,她極力想在臉上掛上笑容,可惜不听話的淚串不由自主地滑落,點點滴滴地在白色床單上染濕一塊區域,像幾朵淒冷的白花……
听見她的保證,姐姐似是放下心中的一塊大石,頰上微微染上極輕極淡的紅暈,唇畔滑出欣慰的笑意,合上眼瞳後,再也不曾開啟。
心電圖死板的聲音刺耳地持續著……
葉穎嵐按下幼稚園園長家的門鈴,園長隨即出來應門,驚訝地望著葉穎嵐;而葉穎嵐也馬上表明身分和來意,她是來接蘇紀聖回家的。
園長確實查驗她的身分後才將蘇紀聖喚出。
蘇紀聖一臉平靜地望著葉穎嵐。
「我爸爸和媽媽都不能來接我了是嗎?我從新聞上看見他們出車禍的消息。」他開門見山地問道。
一時之間葉穎嵐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的問題,只能呆呆地傻笑。「你……知道了
「所以爸爸和媽媽都死了,上天國了是吧?」蘇紀聖圓圓亮亮的眼眸中看不見一絲恐懼,反而平靜無波地像是理所當然似的。「上個星期天,爸爸曾告訴我,他和媽咪不能永遠陪著我……我早就知道了,阿姨不用為我覺得難過。」
蘇紀聖的眸子,黯淡沒有一絲光采,大大的眼瞳里灰蒙蒙一片,看不見任何的情感。
「今晚住哪里?」蘇紀聖拾起腳邊的背包,平靜地問著。
「大伯父家。」葉穎嵐輕輕回答他的問題。這樣平靜的紀聖一時教她不知道該怎麼和他相處,不像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