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筠轉向以初,目光炯炯。「你見到他了?我那個朋友,偉志?」
「你的朋友?」以華迷惑了。
以初很慢地點一下頭。「他來找你。」
「他來了?偉志來了?老天!」
以初以為他不可能更絕望了,她興奮的反應卻又把他推入更深的冰窖。
「他在哪?偉志人呢?」她抓著他的胳臂急切地問。「我要見他!我馬上要見他!」
機械地,以初又點一下頭。「我帶你去。」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向偉志怎地變成恩慈的朋友了?」
以華問。
沒人理他,他們已走出去了。他也趕忙跑出去。
◇◇◇
「以初!」開門見是他,偉志很高興。「我以為明天才會見到你。你聯絡得到……小筠!」
以初站開一步,注視章筠和偉志互相伸手緊緊一握。
「偉志!」
「小筠,我說不出有多高興看見你平安無恙。」
接著他們笑著擁抱。以初看得出那是好朋友、好伙伴的擁抱,仍然,他感到滿不是滋味。
「謝謝你,以初。」偉志感激地握住他的手。「謝謝你送小筠來。」
以初百感雜陳。在他心目中,她是章筠也罷,是恩慈也好,她都是他的妻子。眼前的局面,卻像似他將她拱手讓人,連個競爭的機會都沒有。
他並不心甘情願,可是他既成了局外人,他能說什麼?
「你們談吧。我回去了。」結果他說。強持著冷靜,他面向章筠,「你……走之前,我還會見到你吧?」
「會的,以初。」她柔聲承諾。
門關上了,以華才結結巴巴找到他的聲音。
「大哥,這是……怎麼回事?恩慈要跟他走嗎?他叫她什麼?他到底是誰?」
以初推著他僵硬的身子走過飯店走道,走向電梯。
「他是恩……章筠二三OO年的朋友。他來接她回去。」
「二三……哎喲!」以華轉彎時一頭撞上牆壁。
☆☆☆
「你不回去?」偉志愕然。
她搖搖頭,低聲說,「暫時不。」
「為什麼?」他打量她。「你變了,變得……」
「女性化?」
「有魅力。」他想起以初用的字詞。「你愛上他了?他告訴我,你是他的妻子。」
「我有個問題,」她筆直望著他,「若我們是好友,你就該誠實坦白的回答。」
「你要知道你的手術。」
「不止是面部整型吧?我整個人幾乎是凌恩慈的再版,從頭到腳都是。她穿的衣服、鞋子,尺寸和我的完全吻合。」
「我們是從事科學研究的,不相信巧合。」他嘆一口氣。
「這里面其實還是有好些奇妙的巧合,小筠。」
听他詳述完,她張大眼楮,吸口氣。
「所以我來到這里,有點像是冥冥中的安排。」她喃喃。
「原來我用的是恩慈的身體。來此後,我的感受非常奇異,好像原來已死的一些東西,一點一點、一件一件的在復蘇。」
「唔,這個現象值得我們下次做同樣轉換時做進一步研究。」
偉志還是那個滿腦子除了實驗就是研究的偉志,章筠原來也如此,遇上不尋常的現象,首先想到的就是進一步探討。現在,她不一樣了。她的軀體中,她的生命中,多了許多生活化、感情化的東西。
「我最初急著要回去,可是沒有幾天,我很快融入了這里的一切,人、事、物,就像我一直是它們的一部分。我愛上了以初,幾乎一開始就愛上了他。」
偉志踱開了幾步,然後轉過身。「你為了他決定留下?」
「不單是他,偉志,但他是主因。」她又吸口氣。「凌恩慈死之前似乎留下許多未了的事。她的車禍,我懷疑和那些事有關。」
「你找出來又如何?既成的事實,不能因為你代替她活著而改變。」他跨一步到她面前,面容嚴肅。「你的病人、你的工作怎麼辦?人不管了嗎?」
「我關心我的病人甚于我自己,你知道的,偉志。」她懇切地說,「但他們不是唯一需要我的人。」
「這里的人——我想你指的其實只有以初——需要的不是你,小筠,面對事實吧,他或還有其他人,需要的是凌恩慈。你不是她。」
「我是!」
他們同時震愕地望住對方。
「就某方面而言,我是。」她半昏亂、半清醒地補充。
「你不僅外表改變,你變得不像你了,小筠。你一向理性,頭腦清晰,條理分明,從不感情用事。」
「也許因為我不是我,你們把我放進另一個女人身體的一部分了,記得嗎?」
「思維組織是你自己的,小筠,我們為你借來的軀體,是拿來接受你的思維掌握,做更多有益國家社會的事,救更多人的生命,你現在由這具軀體來操縱你,是本末倒置了嘛!」
她煩亂地走開。「你怎麼知道章筠的腦組織完全、徹底的取代了凌恩慈的?也許恩慈仍有她自己的意識。你們使章筠的意識復活的同時,她的也蘇醒了。」
偉志露出笑容。「听听你說的,小筠。凌恩慈是腦死,再加上她冰凍了三百年,她的意識還會蘇醒?你得先說服你自己。」
「是真的。」她轉向他,臉上閃著他從未見過的柔美光輝,同時又有一股女性的楚楚可人。「她在一點一點的蘇醒,偉志。就在這兒,」她指著她的腦,「這兒,」她的心,「還有這具冰凍三百年的軀體。她活著,偉志。我活著。」
她伸手覆面,輕輕啜泣。
偉志看了她許久。「我從來沒看你哭過,小筠。」他輕聲說,有些手足無措。
她緩緩放下手之前,用手背抹抹臉。「我不能走,偉志,現在還不能。」
他又望著她好半晌,終于屈服的嘆口氣。「好吧,我等你,你需要多少時間?兩天夠不夠?」
她失笑。「我哪里知道。你不能等我,你得回你的實驗室……」她張大眼楮。「你要如何回去?」
他從他衣服口袋拿出轉控器給她看。「有這個,就可以回去了。這是我後來研究出來的,若不是你忘了拿走,就是我還來不及告訴你。」
「你沒告訴我。」她看過之後還給他。
換了來此之前的她,定要鍥而不舍問他一大堆這個轉控器的研究過程。偉志搖搖頭。
「你倒很慶幸你不知道有這個東西似的。」
「你錯了;我走的時候若已知道有它,我絕不會不帶的。」
他點點頭。「你真的不跟我回去?」
「我沒有說不回去。」但她的口氣並不堅定。
「這樣吧。你今晚再想想,明天你若仍決定暫時留下,我就先走,過些時間再回來接你。」
章筠一時想不出其他方法,她的確還在走與不走間徘徊,真正牽引住她的,還是以初。她菇最後還是要走,沒有偉志的轉控器,她仍回不去。
她撥電話找以初來接她,電話沒人接,放下听筒時,看到偉志的表情,她不禁莞爾。
「你已經比我學得快了,我來了好幾天才會用手開門。」
「我觀察,並將視窗里吸收到的立刻輸入行動組織,而且,」他向她眨眨眼。「我沒有雙重身分的困攏阻礙我的專注。」
「是,你歷害,科學家。」
「找不到以初,你如何回去?」
「哦,不要緊,我口袋有錢,我現在會叫計程車了。」
「計程車?」
「你還有得學呢,科學家。」.
章筠在醫院時搭過電梯,因此她駕輕就熟地用手指操作它,回到大廳,結果以初就在那等著她。
「你是……來說再見?」他全身緊崩。
「我找你帶我回家。」回家兩個字如閃電般又敲醒了她部分仍處于昏亂的意識。她挽往他的胳臂,輕聲說,「我們回家吧,以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