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
「走了?他是去哪了?」
眼見珞兒驚慌恐懼的模樣,夏雋懷更加確定自己的決定沒有錯。
「他被我遣回老家了。」
「少爺把阿榮趕走了?」珞兒不敢置信的瞠大了雙眸。
「我夏氏私塾不會用像他那樣自私刻薄的人。」夏雋懷仍余怒未消的說道。
「這樣阿榮不是很可憐嗎?」雲子珞自責不已。
一想到阿榮是因為她而被趕出私塾,她心里就有種像是害了誰似的內疚、不安。
「他這樣待你,你竟還替他著想?難道你忘了他昨兒個還差點害死你嗎?要是我沒找到你,你恐是凍死在那里了。」
這個憨傻卻又如此善良的女孩——夏雋懷委實又氣又心疼。
「我……」她怎麼會忘!她心里當然也曾怨過阿榮,只是她也曾嘗過那種被人趕出門的痛苦滋味,讓她不禁替他難過起來!
「我是沒有忘,只是……」她垂下眼眸,老實的說道。
「好了!這件事以後都別再提了。」
看著夏雋懷冷凝的俊臉,雲子珞也不敢再多說什麼。
從此以後,珞兒便接下了阿榮所有的工作,雖然阿榮的離去讓她至今仍深感愧疚,但是不諱言的,阿榮離開後,她的日子的確好過多了。
而每天吃完午飯,雲子珞總喜歡站在夏雋懷身邊,看他凝神專注的批閱童生的文章。
「珞兒好像很喜歡看我批文章?難道你對這些文章有興趣?」
這樣的次數多了,夏雋懷也不免感到好奇。
「不!我只是……」經他這麼一問,雲子珞登時尷尬得手足無措。
她只是喜歡在他身邊的感覺罷了!
只是,這樣莫名的心情怎叫她說得出口呢?!
「好文共欣賞乃是天經地義,珞兒何必感到難為情。」夏懷雋不以為意一笑,順手就將竹冊塞進她手里。「拿去!你就坐一旁細細品讀,不必一直站著。」
抱著那卷似乎沉重得讓她握不住的竹簡,雲子珞的心情卻是前所未有的苦澀,躊躇的步子只移動了半步,就再也無法動彈。
「珞兒不識得字。」雲子珞低垂著粉頸,黯然的低語道。
那些整齊排列在書上的文字一只只像蝌蚪似的,除了各具不同的姿態外,對她這半個大字也不識一個的人來說毫無意義。
原本埋首書冊中的夏懷雋聞言,詫異的抬起頭望向她,英挺的眉峰也驀的蹙起。
「你沒有上過學堂?」
「珞兒家窮,沒有多余的銀子讓我上學堂。」雲子珞搖了搖頭。
「珞兒想識字、念書嗎?」沒有一絲鄙視,夏懷雋的眼神倏然軟化了下來。
那樣親切溫和的聲音,讓雲子珞不敢置信的緊盯著他,久久喘不過氣來。
「我……我可以嗎?」雲子珞仿如受到驚嚇似的直咽著口水。「可是我沒有銀子……」
打從她懂事起,就羨慕人家上學堂,每當鄰居的孩子背著書包上學,她就只能在後頭眼巴巴的看著,心想著哪天她才能有個屬于自己的書包。
她也曾纏著她娘想上學堂,但是她娘卻只是難過的摟著她,告訴她︰上學堂是要好多銀子的!
當時年幼的她,就已經知道,貧窮的人是沒有奢求的權利的!
「我只問珞兒想不想識字。」
「想!珞兒當然想!」雲子珞忙不迭的點著頭。
「那我就教珞兒識字。」
「謝謝少爺、謝謝少爺!」雲子珞又是一陣道謝加磕頭,神色間盡是掩不住的欣喜。
「每個人一定要會寫他自個兒的名字,來!今天我們就先從認你的名字開始。」夏雋懷在潔白的紙張上,寫下三個蒼勁有力的字。
「這是‘雲子珞’,你的名字。」夏雋懷含笑將紙交給她。
「雲——子——珞?」這就是她的名字嗎?雲子珞拿起紙張,湊到眼前認真端詳著。
然而事實上,雲子珞壓根認不得任何一個字,但是夏雋懷以一手工整漂亮的字寫出她的名字,卻叫她悸動不已。
那每一筆、一畫,細膩的勾勒出她的名字,仿佛她人已生動躍于紙上。
雲子珞難以置信像她這樣卑微不起眼的人,竟然也有個能寫得這麼美的名字。
「從今天開始,你就每天臨摹這幾個字,直到你能認得,並自己熟練書寫為止,要認真些,夫子可是要考試的。」夏雋懷故意扮出一臉嚴肅道。
「珞兒知道!珞兒一定認真習字。」
能夠學會寫自己的名字,對雲子珞來說無異是件連做夢也不敢想的事。
雲子珞緊捏著寫有自己名字的紙,須臾也不舍放下,仿佛她一松手,這個美好得一點也不真實的夢就會醒來似的。
這天下午,當她做完塾里所有的工作之後,就立刻端坐桌前,依照夏雋懷教她的握筆方式,一筆一畫極其小心的寫著。
只是這樣握筆的方式,卻讓從未握過筆桿的雲子珞手又酸又痛,尤其支撐著筆身的中指早已又腫又痛,她卻還是不肯放下筆。
看似簡潔利落的字型,卻在她的臨摹之下全然走樣,與其說她寫出來的是字,倒不如說她畫出來的是「符」。
雲子珞拿著自己辛苦寫出來的東西,左右瞧了半天,卻怎麼看都不順眼。
不知何時夏雋懷卻已悄悄來到她的身後,靜靜的看著她習字。
「雲子珞啊、雲子珞!你叫什麼都好,為何要取蚌這麼難寫的名字呢?」喪氣之余,雲子珞不免兀自嘀咕起來。
然而這句話,卻逗笑了她身後始終沉默的夏雋懷。
「少……少爺!」雲子珞登時驚覺到夏雋懷就在身後,連忙慌張起身喚道,一張臉早已羞紅。
「珞兒,讓我瞧瞧你寫的字。」夏雋懷說著就想去拿。
「不!珞兒的字丑。」雲子珞急忙以袖遮掩。
「只要是珞兒寫的字,再丑我都要看。」
這句話竟讓雲子珞心陡然漏了一拍,一不留神,紙張就落人夏雋懷手中。
看著紙上寫滿怪異、扭曲的字型,夏雋懷仿佛能在上頭看見珞兒懊惱的神情。
「這一橫要短一點,這一點要多下點力道。」夏雋懷忍著笑,耐心的糾正道。
「珞兒好笨!」雲子珞咬著唇,泄氣的低嚷道。
「胡說!誰說珞兒笨來著?珞兒是我教過最認真、聰明的學生呢!」夏雋懷敲了下雲子珞的小腦袋瓜,佯怒輕斥道。
「可是……」要是她不笨的話,怎麼會寫出這麼丑的字兒來?雲子珞眼巴巴的瞪著紙上那幾只扭曲、滑稽的「怪蟲」,委屈的扁起了小嘴。
雲子珞那委屈、可憐的模樣逗笑了夏雋懷,他情不自禁的揉著她的發、將她的小腦袋瓜順勢摟進胸口。
雲子珞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仿佛還能听到他平穩的心跳,以及回蕩在胸腔里的笑聲。
雲子珞說不出那種感覺,只覺好喜歡夏雋懷因她而笑的模樣、他身上的味道以及寵溺地揉著她頭發的感覺,她怔著神,抬眼望著他不覺痴了。
「來,讓我來教你。」
「真的?」雲子珞的雙眼驀的發亮,忙不迭抓起毛筆蘸了些墨水,擺好姿勢好整以暇的等著。
夏雋懷俯身靠上雲子珞的背,大手一張就握住了雲子珞小而冰涼的手,開始在紙上烙下沉穩有力的一筆一畫。
夏雋懷平穩溫熱的氣息呼在耳際,引起雲子珞身上陣陣酥麻,一雙修長溫暖的大掌牢牢包覆著自己,好聞的氣息、溫暖的體溫緊緊將她包圍,竟讓她有股說不出的舒服。
眼前夏雋懷寫了些什麼,她全然沒有注意,只感覺手被握得好緊、心被烘得好暖好暖……
她明白,只要夏雋懷還有一天對她如此微笑,她就會為他努力的習字,直至筋疲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