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個兒笑起來應該是好看的,但不明白為何有人會著迷?小時候阿爹甚至擔心她的笑會招來人口販子覬覦,好幾次出大山去趕集都不讓她跟。
還好她並沒有多愛笑。
在山洪尚未滅村以前,在爹和娘都還在世的時候,那時的她也許是笑口常開的,可如今的她不常笑了,也不那麼愛笑,加上這些年接手武枺盟的活兒,不笑的一張臉顯得嚴謹正經,確實更適合在江湖上行走。
這一邊,凌淵然因她後來那句話,眉目不禁一蹙,徐緩勾唇。
「是,還是賢弟聰慧,正是你說的那個意思,要親近的人,才笑。」
「嗯。」爹娘是她親近的人,師父和師娘也是,那他……也是啊。至少在她心里,是這麼認定他的。
她望著閣主大人微笑的俊龐,他的那一抹笑讓她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很聰明,說好厲害的話,讓她不由自主也淺淺笑開。
是親近的人,才笑。
她此時笑給他看,心無城府,是把他當成親近之人了。
凌淵然五官整個柔和下來,因她的笑,心湖間的漣漪忽地蕩開一大圈。
他拂衫在厚毯上落坐,欲掩飾什麼似的,從一旁裝著滿滿瓜果的藤籃里取起一顆小甜瓜,動作略大地拋,清清喉嚨道︰「已讓人去備熱食熱湯,賢弟吃飽些,幫為兄干活才夠力氣。」
惠羽賢穩穩接住他拋來的小甜瓜,想起方才珂瑪答她的那些話。
……閣主故意要慢慢的,因為身邊帶著人呢。
……不想趕路趕得人家灰頭土臉,更不能把人家顛得七葷八素。
雖說她是前來助他一臂之力,但似乎忙還沒幫上,她已先得了不少好處。
他每晚陪她練功,短短幾日,她內力大進,突破以往從未到達的層次。
他教她馭馬、駕車的技巧,亦教她如何辨識星宿方位。
他還帶她去大啖無名客棧的醬燒羊肉,請她吃酒。
這些天他紆尊降貴親自給她當了馬車夫,一路上照顧她的三餐起居,細細去想,彷佛也成了某種道謝方式。
「我會吃飽喝足好好干活的!」」捧著小甜瓜,她挺直背脊跪坐在自己腳跟上,語氣如起血誓般鄭重。
她這正經八百、滿腔熱血的模樣……凌淵然斂于袖中的手不禁攥了攥,暗吁一口氣,硬是抑下想去掐她蜜頰的念頭。
泵娘也憨也聰慧,認真得如此寶里寶氣,該拿她如何是好?
他內心漣漪不止,外表卻裝得氣定神閑,笑笑頷首。
「那好,為兄便把手中的活兒一件件仔細列,就等賢弟來鞠躬盡瘁。」
第5章(1)
將情勢大致說明過後,閣主大人笑笑道——
「此處既是老祖宗用來清修的地盤,初來乍到,按理說當先領你拜會吾家老人,但老祖宗常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能不能見上一面,得看老人家怎麼想。」微頓,悠然神態未變。「若最終不得見那也很好。也許……那樣最好。」
惠羽賢專注听著,听到後面那句怪話,心突跳,險些把手里的甜瓜掐破。
這一帶的蒼海連峰原來住著世外高人,是目前乘清閣凌氏一族中,年歲最大、輩分最高的老人。
綁主大人說,他需得喊老人家一聲高祖父,既是如此,凌氏老祖宗算來該有百歲之壽。
「乘清閣的武學首重本心自修,曾分氣宗與劍宗兩派,其中氣宗又另闢一徑,多幻宗一派,在前兩任閣主殫精竭慮下,氣宗與劍宗終漸合而為一,而幻宗雖是同源而的武學,差異卻越發顯著,後來更與五行八卦、奇門遁甲之術相輔相用,發展至如今已自成一派。」
隱居在蒼海連峰的凌氏老祖宗,走的正是幻宗的路子。
以氣入魂,驅魂動魄,入人神識設幻境,令人身陷虛空卻不知,這絕非什麼神鬼之道,是御陰陽之氣為己用的最高境界。
惠羽賢听得咋舌不下,面上並無懼怕神色,然臉膚透紅,鼻翼歙張,明顯是對幻宗奇論的武學之道悠然神往。
「老祖宗在山月復內擺下幻陣,非到手不可的寶貝就藏在幻陣中,得之便可救人于水火,此陣非二人連手不能闖過,那寶物須合二人之力方能得手,為兄實無誰可托付,只能請賢弟援手。」
綁主大人的「激濁引清訣」怡是為了對付幻宗所創。
以那般異傳統內功的呼吐納法行氣,在幻宗所起的幻陣中,足可保靈台清明,而他尋覓許久,試過無數遍,終于有人能隨他練這一套「激濁引清訣」,如今,藏在幻陣中的寶物綻出異香,時機已然到來。
他們要去采一朵花。
那一朵對他而言,非到手不可的幻影花。
「你的『激濁引凊訣』已有大進,只需防守,在陣中是能安然無處的。等會兒進到山月復中,你看凊我的腳再落足,為兄會領你破陣,待幻陣破除,幻影花現世,那花便由你手摘取。听明白了嗎?」
蒼海連峰的某個入山口,若不是熟悉這片山地的人,是絕對找不到的一個隱密入口。
惠羽賢此刻正勒馬停下,听著閣主大人再次叮囑,後者眉宇間的神色仍是慣然的從容,唯有語調較平常低沉了些。
「听明白了。」惠羽賢答道,見他翻身下馬,她亦跟著動作。
凌淵然望著那道僅能一人進出的入山裂口,慢悠悠道︰「山月復里除了幻陣,還有老祖宗多年前放養的一條巨蟒,巨蟒佔山佔谷為王,已有不少人祭了它肚月復里那座五髒廟。」
上回那群沒長眼的馬賊闖進谷里,都整一年頭了,連人帶馬尸骨無存……
被凌氏老祖宗掌活人喂食的,原來是一條大蟒蛇……
她英眉飛揚,倏地轉頭去看他的側臉。
下一刻,他亦緩緩避轉目光,與她瞠得清亮亮的眸子對上。
「在進谷入山的這一刻才提及此事,確是怕賢弟提前得知會跑得不見人影,這是是為兄的私心,還望賢弟多有寬恕。」他一直是笑笑模樣,似諸事不縈懷,但仔細體會是能察覺來的——能听他較尋常時候緊繃的聲嗓,能瞧他白里透紅的臉膚紅得有些太過,能看到他寬額上細細的薄汗……他是信任她,卻也替她擔憂,能將重責大任托付于她,卻也怕最終會害了她。
「我不會跑掉。」絕無可能跑掉。她十分清楚。
間言,他臉上過峻的線條驀然一軟,眼角微蕩,帶笑問——
「蛇蟒之類滑溜溜的玩意兒,賢弟難道不懼?」
她眉眼定靜。「我是山里長大的孩子,從小在山中野慣,虻鼠蟲蟻什麼的全都凡識過,大蟒也不是沒逮過。」滑溜溜就滑溜溜,哪里能教她害怕?
「那兄長害怕嗎?」她突然問出。
「賢弟以為呢?」凌淵然不答反問,瞳底似帶笑意。
「嗯……兄長也不怕的。」」端詳了會兒,她用力頷首,抿抿唇瓣鄭重申明。
「兄長無懼,我亦無懼。」
見她大有「舍命陪君子」的氣勢,凌淵然胸中受觸動,隱隱滾過熱流。
「好。」他帶笑睨了她一眼。「有賢弟作陪,何愁大事不成?」
山里長大的孩子啊……不管是她出生的那座大山里的小村,或是之後她在南離山腳下成長的那塊地方,都與山巒森野月兌不了千系,她確實是山里來的孩子,單純樸實,心胸開闊,一直以赤誠面世。
待眼前緊要之事底定,不管她願不願意相認,都得跟她攤牌了。
倘使她還怨他當年的「拋棄」之舉,直說無妨,說開了,就能以最直誠的面貌相往,他欲珍惜與她之間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