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紅妝 第8頁

太子妃的病漸漸好了。

錢明珠身圍貂皮錦裘,慢吞吞地沿著白玉石廊走著。這日的天氣特別好,陽光燦爛,樹靜無風。自從她的「病」漸漸好轉後,太醫非常好心地建議她多出去走走,因此她就非常听話地帶著貼身宮女游花園。

東宮由于太子節儉、討厭鋪張浪費的緣故,花園里也沒什麼名花異草,只有幾株老梅樹不畏嚴寒,在這寒冬臘月里依舊款款盛開,景色頗有幾分別致。

錢明珠來了興致,說道︰「這梅開得倒好,來人,取剪子來,我要親自剪幾枝下來帶回去插在瓶里。」

當即有人搬來了凳子,有人取來了剪子,宮女們扶著她踩上椅子,起初還有幾分擔慮,怕她一個不慎摔下來,但見她動作干脆利落,大家便將注意力轉向哪枝梅花更漂亮上了。

「那邊那邊,左邊一點,對,那枝最好看!」

「我覺得右上邊那枝更好看,生著孿生花骨朵呢!剪那枝吧!」

「再高一點……呀,夠不著,要不要取墊子來……」

太子旭琉正與幾位文人名士自議事廳內走出,經過花園,遠遠便看見梅樹下圍了一群人,鶯聲燕語的好生熱鬧。

幾個文人不禁好奇地停步觀望,其中一白衣人笑道︰「人說今冬酷寒更甚往昔,但太子處,仍是一派春色盎然啊。」

旭琉臉色一變,大步走了過去。有眼尖的宮女看見他,嚇得頓時退讓開去,因此本來被眾人遮住的錢明珠便露了出來。她正掂著腳尖剪下高處的那枝寒梅,雀躍道︰「我剪到啦!」

得不到預期的附和聲,錢明珠略感驚詫地轉頭看去,見到太子,笑容頓僵。

「你在這干什麼?」

完蛋了,太子的臉色好陰沉……宮女們又往後悄悄縮了幾步。

失措只是那一剎那,驚訝過後,又恢復常態,錢明珠揚了揚手里的梅花,「剪梅啊,好不好看?」

她答得如此理直氣壯,旭琉反而一愣,繼而有些惱怒,沉聲道︰「下來。」

錢明珠似乎這才注意到自己還站在凳子上,剛想提裙子下凳時,看見旭琉身後還跟著幾個陌生男子,此刻露足,有失體統,便沖宮女招招手,「你們過來,扶我下去。」

兩個宮女上前扶她落地,紫裙如水,風姿優雅到了極點。旭琉挑不出其他毛病,只好說道︰「下次要花,叫宮女們剪就行了,不必親自動手。」

錢明珠微微一笑道︰「看人摘花,怎比得上自己折枝這麼快樂?」見旭琉臉色不對勁,忙斂起笑容垂頭道︰「是,臣妾謹記殿下教誨,沒有下次了。」

發過脾氣後旭琉才細細地將自己這位正妻打量了一番,听說她病了很久,因為太忙,又對她有所反感,因此遲遲沒去看她。這次算來該是他們兩個正式相見,比之那夜燭光下所見到的她,又清楚了幾分。

烏黑秀發,膚色純淨無瑕,在貂皮錦裘的襯托下更加顯得白皙如玉,而手中梅花紅艷妖嬈,與美色相互爭輝。這個女子只是那麼靜靜地站在那,便有種說不出的絕代風華,仿佛全身每一處都在靈動,都會說話。

旭琉的心中顫了一下,又因發現自己的這種悸顫而面色大變。

錢明珠恭聲道︰「殿下如果沒什麼吩咐的話,臣妾告退了。」

旭琉煩躁地揮了揮手,于是錢明珠便轉身離去,一群宮女們也紛紛跟著離開。

那些文人名士們這才靠近過來,白衣人贊嘆道︰「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頸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真是國色天香的美人,她也是殿下的姬妾之一嗎?」

另一人接話道︰「子宣休得妄言,什麼姬妾,這位乃是正妃娘娘!」

那叫子宣的白衣人臉露驚詫之色,「她就是太子妃?可是……可是……」可是下面的話沒說,但大家都心里明白,他是驚訝為什麼如此絕色卻受太子冷落,連新婚之夜都不肯與伊共處。

旭琉望著錢明珠離去的方向,不禁皺起了眉。忽然意識到錢明珠真的很美,而她的美麗使自己有了一剎那的意亂情迷,這讓他非常懊惱。更使他懊惱的是,顯然震撼于她美麗的人不只他一個,還有他的這些下屬們。

美色惑人,而錢明珠,不僅美麗,還很聰明。

這樣的女子,是種誘惑,而且通常帶毒。她無心做什麼,已可使人迷醉,若有心做些什麼,豈非天下大亂?

旭琉深吸口氣,再吁出去時,強行將心頭的那股煩躁壓下,轉身道︰「時候不早,我們啟程吧。」

定神收心,然而依舊有絲縫隙不經意地開了,讓某種情緒在可以發覺之前便已悄悄潛伏。

一晃已到初四,明日即將迎娶側妃,時至戌時,旭琉依舊在書房內伏案疾書。他面前攤放著好幾份折子,手中的朱筆停在中間那本上,硬是寫不下去。

「這一年來過往行人財物被劫達三百十七起,死二十一人,傷殘不計其數,方圓十里內的百姓全部逃光了,千畝良田無人耕種荒蕪在那里,太行山已成不毛之地……殿下,那些盜匪猖獗,我朝幾次圍剿都無勞而返,有人說是因為有黃金眼在背地里支持。」謀士張康坐在他對面的一張小幾旁,對著手上冊子里記載的數據也是頭疼不已。

旭琉皺眉道︰「有沒有什麼良策能夠將之一舉殲滅?」

「我與子宣他們討論已久,至今還未想到萬全之策。」

旭琉的手指在桌邊輕叩,沉思不語。正在這時,門外傳來太監的叫聲︰「稟太子,太子妃求見。」

旭琉有些吃驚,自他們成婚以來,錢明珠從來沒有主動找過他,她好像真的听他的話乖乖地安分守己,除了病情時好時壞外再沒有其他動靜。

「宣。」

朱簾輕掀處,麗人款款而入。她似乎偏好紫色,這次穿了件銀絲鳳蝶淺紫襖,下著深紫撒花褶裙,外面依舊罩著那件白貂皮裘,白紫相映,更襯其人艷絕中帶了純雅恬淨,將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融為一體。

「臣妾見過太子殿下。」

「免禮。有什麼事嗎?」既然已經說過要相敬如賓,旭琉的臉上開始呈現出疏離的客套。

錢明珠始終垂著頭不肯抬起,低聲道︰「臣妾覺得近日來心緒煩亂,又連連為病痛所擾,身疲力乏,故而想去淨台寺住幾天,靜心養性,順便為吾朝祈福。」

旭琉揚眉看了她一眼,「淨台寺乃皇家寺院,這種事情你自己決定就好,不需要征求我的意見。」

「臣妾想明晚便走。」

「明晚?」旭琉眯起了眼楮。

一旁的張康察言觀色,連忙道︰「殿下與太子妃請慢談,臣先告退。」說罷走了出去,將房門關上。

旭琉盯著錢明珠,緩緩道︰「為什麼是明晚?」頓一頓,又道︰「我要听真實原因。」

錢明珠澀澀一笑,「但見新人笑。明珠進退無顏,人言可畏,想躲一躲而已。」

旭琉眼中復雜之色一閃而過,其聲悠緩︰「你怎知我必定會恩寵新妃?」

「太子如果喜歡這位新妃也就罷了,太子若不喜歡她,對她如對我一般,只怕朝野上下又起紛論。到時候又要為太子立妃,一個一個地換,太子不會覺得厭煩嗎?」錢明珠終于抬起眼楮,目光清澄,仿佛說的事情和她沒什麼關系,既看不到該有的妒色,也沒有半點傷心難過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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