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玉成約 第2頁

夕山半攔,雲霧如帶,放目但見碧色,嗅鼻惟聞竹香。

三間雅舍靜靜,沒有絲毫聲音。

竹籬外,公子打量著眼前的景致,輕贊道︰「清而不寒,幽而忘俗,果然是最佳隱居之所。」

身後柳葉沒有表情地說道︰「小隱隱于野。」

鮑子嘆道︰「柳葉,你真會煞風景。」他轉動輪椅上前敲門,叩三下,停一停。

屋內傳出一蒼老的聲音,道︰「是無雙公子嗎?」

「是。應邀而來,望主人不吝相見。」

「只許你一人進來。」

柳葉冷冷地道︰「公子在哪,我就在哪!」

「哦?」屋內人淡淡地道,「那麼,就都不用進來了。」

柳葉當即皺起眉頭,這個木先生究竟想干嗎?諸多要求,莫非成心刁難?

鮑子一笑,「好。」

柳葉驚道︰「公子!」

鮑子向他擺了擺手,示意不要緊,然後推門而入。

因為沒有開窗,房間里的光線有點兒暗,公子第一眼看見的,是一把劍。

那把劍橫放在一個烏木架子上,劍鞘已經非常陳舊,柄手上的纏絲都磨損月兌落了大半,似乎用了很多年。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把劍時,公子覺得自己的呼吸緊了一緊。他專注地望著那把劍,幾乎伸出手去想要模一下,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忽然響起︰「你喜歡這把劍?」

鮑子轉過輪椅,身後不遠處靜靜地站著一個黑袍女人。在有幾分幽暗的光線下,她看起來像個幽靈,雖然虛幻,但卻真實存在。

眼底的驚訝一閃而過,公子面不改色地道︰「這是把好劍。」

木先生盯著他,眼楮出奇的亮,「哦,好在哪里?」

「此劍長三尺七寸,雖未出鞘,其勢已盛,寒意逼人,是把殺氣很重的劍。這樣的劍,非常人所能駑馭,即使能駑馭它,也很危險,一個不慎,反被劍上殺意自噬。饒是如此,卻不折不扣是把千年難遇的好劍。」

木先生沉默,許久方道︰「江湖人說公子不懂武。」

鮑子微微一笑,「我不會武。」不會,不代表不懂。

木先生又沉默,過了好一會兒,她挑了挑眉毛,「你為何不將劍拿下來仔細看看?」

她話里似乎別有玄機,公子依言將劍從架子上取了下來。他拔出劍,然後怔住——

這是一把斷劍,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劍刃。斷口處平滑之極,不知是怎麼做到的。

鮑子苦笑了一下,「下次我會記得看過劍刃後,再學人評劍。」

木先生並沒有趁機嘲笑,只是淡淡地道︰「這把劍的名字叫做‘采桑子’。」

「好名字。」公子看看手中的斷劍,又道︰「好劍。」他將它插回劍鞘,放回原處。

「無雙公子——」木先生望著他,臉上雖沒什麼表情,但目光中卻閃爍著極為復雜的情緒。

「木先生有何吩咐?」

她的視線移到了他的腿上,「四年前,傳聞高氏寶藏重現人間,江湖人為爭搶藏寶圖斗得死去活來。泰山頂上,你為了阻止當時武功最高的夜三少和羽非人自相殘殺,硬挨兩掌將他二人分開,並證實寶藏之事根本是子虛烏有,使一場浩劫終得平息。但你重傷難治,雙腿俱廢。」

鮑子靜靜地听著,沒有插話。

「青硯台是武林三大聖地之一,選擇門人極其嚴格,近十年來,出來露過面的只有你和聖女水容容二人。水容容嫁于皇帝為妃,因此你成了青硯台在江湖上的惟一代表。你剛出道就化解了那樣一場浩劫,江湖人感激你,尊稱你為公子,而四年來,你的所作所為,也的確不負‘無雙’二字。」

鮑子微微一笑道︰「看來木先生對我所知甚多。」

「你可知道迦洛郎君?」

「當然,他是個奇人。」提及他,連公子也由衷地贊嘆。

木先生道︰「不錯,他是個奇人,出身王侯卻不屑富貴,無視禮法卻慈悲為懷。他散盡家財拯救百姓,弄得自己窮困潦倒顛沛流離,卻不居其功,從不自夸。江湖人不知他的苦心,紛紛傳述他是個敗家子、浪蕩兒。縱被世人誤解,他也不辯解,依舊笑如春風,豁達溫文,令每個見到他的人,都從心底里感到舒暢。」

見她如此稱贊迦洛郎君,公子反而覺得有些好奇︰這個女人看起來雖然冷冰冰,但眼楮里卻藏著很多心事;她指名要他來求她,卻又說這麼多不相關的東西,究竟是何用意?

木先生停下來望著他道︰「你可是想問我為什麼會突然提到他?」沒等他回答,她忽然一笑,這一笑,使她整個人起了巨大的變化,變得說不出的邪氣,說不出的怨恨,那雙漆黑如墨的眼楮里,也多了許多難解的光芒。

她伸手揪住他的衣領,逼近他,四目相視,紅唇輕揚,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我倒要看看,你要沽名釣譽到什麼時候!」

她松手,公子不由自主地倒靠在椅背上,面色微變。

從來沒有人敢這樣跟他說話!

繃名釣譽?第一次有人如此評價他。

然而他望著她,心中竟不覺得生氣,只是莫名地震撼,如潮水般襲遍了全身。剛才雙目對視時,他從她的瞳孔里看見了自己的眼楮,那一剎那,好多畫面火光電石般自腦海里劃過,還未來得及弄明白那是什麼,就已消失無蹤。

奇怪,他難道得罪過她?分明是初次相見,為何她臉上滿懷恨意?

木先生轉身,冷冷地道︰「那邊的桌上有半闋詞,你若對上了,我便跟你走。」

鮑子轉動輪椅走過去,桌上平攤著一張宣紙,用水晶紙鎮壓著,筆跡如剔骨尖刀,一筆一劃都帶著濃濃的痛意;又如千年寒冰,已冷到極至再難融化。

鮑子不由得回頭多看了木先生一眼,見她靜靜地站在窗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黯淡的光線勾勒出她瘦得不成樣子的背影,仿佛孤世絕立。

這個女人,是天生如此怪僻,還是因為發生了某些事情,所以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再看紙上那半首詞,字字刺痛他的眼楮。

「鴥彼晨風郁彼林,形如水,影亦相隨。掠痕已褪殘紅萃,剩幾筆,晚晴眉。」這是《秋千索》。

鮑子提筆,未加多想就將下半闋寫了出來。寫好後才微覺驚訝,那些字句好像早就藏在他的記憶里,至此機會便自發地涌現出來。

一只手伸過來,拿走了那張紙。公子盯著那只手,有些出神。這個女人真的很瘦。但凡消瘦,原因不外兩樣︰一是身體不好,二是心情不好。

那麼她到底是身體不好,還是心情不好?

「不辭天涯共君醉,時雖暮,卻有雲杯。此生若永如初見,換千古,莫相催……」木先生的聲音本就喑啞,讀下半闋詞時更是幾近哽咽,她手指一松,紙張飄落于地,整個人仿佛呆住了一般。

鮑子有些奇怪,彎下腰將紙撿起,木先生的視線沒有焦距地落在遠處,聲音喃喃︰「晨風……晨風……」

「木先生?」

木先生一顫,有些呆滯地轉過臉來,望著他,眸中千思萬緒,在剎那間涌現,像場煙花,絢麗一瞬間。

而後,又復死寂。

「我跟你走。」木先生道,「我跟你去翡翠山莊。」

七寶錦帳低垂,羧猊爐里的冰麝龍涎裊裊散發著薰人的香氣。八尺象牙床,玉瓖犀角枕,五彩龍須席,銀繡緣邊氈。一女子擁被而臥,雙目緊閉,面色蠟黃。

這個顧家小姐的閨房,精致講究得令人咋舌。

也難怪,問當今天下誰最有錢?錢家第一,柳家第二,第三便數這翡翠山莊。柳家隨著少主柳舒眉的死已漸沒落,翡翠山莊卻如日中天,聲勢正旺,大有直追錢家之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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