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熬了湯藥……」
「擱下吧!我來伺候王爺就行了,你出去吧,王爺不想見到你。」
誰說他不想?
他深呼吸,費盡力氣睜開沉重的眼皮。
「這會兒是在吵吵嚷嚷什麼……」
房內的兩人听他發話,都嚇了一跳,同時轉頭望他,管家忙不迭地走近榻邊,殷勤陪笑。
「王爺,您醒了啊?身子如何?還好嗎?要不我請御醫再過來瞧瞧?」
「不必了。」他皺眉,掙扎地起身,只手撐住發熱的腦門,鷹眸一掃,瞥見凝立于數尺之外的雨蝶。她仍是一身清雅素淡的打扮,托著湯藥,不知所措地望著他。「你退下吧。」他揮手逐開管家。
「可是……」管家猶豫。
「還得本王說第二遍嗎?」他提高聲調。
避家听了,急忙躬身領命。「是,小的這就出去,請王爺好好休養。」
確定房內只剩他們兩人後,她輕移蓮步走向他,停在榻前。
他冷冷覷她。「這湯藥,是你親自熬的?」
「是。」她輕輕頷首。
「為什麼?」他語鋒犀利。
她愣了愣,一時語窒,沉默片刻,細聲細氣地揚嗓。「王爺是因我染恙,我心下過意不去,所以……」
「你也會過意不去?」這話,明擺著是諷刺。
她似有幾分無奈,水亮的美眸凝望他好一會兒。「殿下可否讓我親侍湯藥?」
他咬咬牙,胸臆有一把郁郁之火待發,照理依他脾氣,是可以當下給她一頓難堪的,可不知怎地,瞧她這依順柔婉的模樣,他竟心軟了。
他一聲不吭,她遲疑稍許,當他是默許了,溫雅地欠身,在榻沿坐下,舀了一匙湯藥,細心吹涼。
藥湯極苦,他只喝了一口便眉宇糾結。「不喝了。」
她怔住,不解地眨眨眼。
「這藥太苦,拿開。」他沒好氣。
她想了想,忽地領悟他是在鬧孩子脾氣,菱唇不禁微彎。「良藥苦口,王爺,這藥喝了您才能快點好起來。」
她說話的語氣,很輕,很柔。
他震了震,心弦莫名牽緊。這幾日,她對他說話總是冷冷淡淡的,這還是初次見到她唇畔有笑,眼神有情。
「你……不恨我嗎?」他繃著臉問,嗓音沙啞。
她斂眸,羽睫輕顫,似是沉思著什麼。
「你恨我吧?」他語聲不覺變得尖銳。「若非本王意欲對你用強,你也無須為了躲我,寧願投湖自盡。」
究竟那時,他為何會做出那般無賴的行止呢?他是習慣縱情于男女之歡,但從來不須強迫任何女子,她們總是樂于投懷送抱。
唯有對她,他把持不住,竟失去了理智……
「感激王爺相救。」她終于揚起那雙清澈眸子,定定地瞧著他。「您原本可以任由我自生自滅,卻跳下去救我,因而染了風寒,是我欠了您這份人情。」
她居然謝他?這女人腦袋壞了嗎?他赧然,故意惡狠狠地瞪她。
她察覺他嚴厲的目光,卻沒有退縮,勇敢迎視。「王爺再多喝幾口湯藥吧!總是得吃藥,身子才會好。」
這是拿他當孩子在哄了嗎?
他說不清心下是什麼滋味。
她平日也是這樣對待傅長年嗎?不,她待他肯定更是溫柔萬分,畢竟他們是曾對天地立下盟約的夫妻。
思緒及此,他又嫉妒了,腦子亂糟糟的,一會兒熱一會兒疼。
想她待自己好,卻又氣自己像個孩子盼著她的關懷呵護……可恨哪!
他悄悄握拳,嘶聲自齒間迸落。「明天,我就讓你見傅長年一面。」
她聞言,眼瞳乍亮,綻放喜悅的神采。「謝王爺!」
他不要她謝,只要……只要什麼呢?
他悵然地盯著她的笑顏,那麼甜美,如詩如夢,他想,他永遠會記住這樣的笑顏。
「先生、先生!你還好吧?」
有人在呼喚他。
杜非朦朦朧朧地听著,意識斷成片段,飄零于前世與今生之間。有時候,他覺得自己更像六百年前那個狂妄自大的王爺,而不是現在這個他。
他很想醒來,卻醒不透,眼皮沉得掀不起來,只隱約听見細微的人聲,兩個女人在對話。
「芬姨,這人怎麼會忽然倒在店門口?」
「我也不曉得,剛剛我走出來,就看他倒在這里了。」
「他額頭上好像有傷?」
「對啊,腫腫紅紅的,是不是撞到頭了?」
「嗯,芬姨,麻煩你幫我把他扶進來好嗎?」
「喔,好啊。」
兩人一左一右扶起他,拖著他走了一段路,似是進了屋里,合力將他搬上床。
「你要把他留在這里嗎?」
「嗯,看他樣子很不舒服,就讓他躺一會兒好了。」說著,年輕女子伸手模了模他發燙的額頭。「燒得很厲害呢。」她低語,替他拉攏被子。
他痛楚地閉著眼,忍不住申吟,舌忝了舌忝干燥異常的嘴唇。「我想……喝水。」
「好,馬上來。」年輕女子斟了一杯溫開水來,還體貼地準備了吸管,遞進他唇間。
他勉力喝了幾口,潤了潤唇,灼痛的喉嚨也稍微舒服一點。
「先生,你是不是病了呢?哪里不舒服?要不我請醫院派救護車來?」
「不用了,我只是……發燒,頭痛。」他重重喘氣,費力地抬起手,模了模冷汗涔涔的額頭。
「那你就先在我這兒躺著休息吧!」年輕女子溫聲說道。「你放心,我不是壞人,這里是我開的面包坊。」
他沒想過她會是壞人,這世上,能比他壞的人恐怕不多。
他苦澀地扯扯唇,連道謝都覺得虛弱。
她似乎也沒想听他說謝,徑自起身去端了盆裝了冰塊的冷水來,坐在床邊,用毛巾輕輕為他擦拭臉上及頸間的汗滴,然後做了個簡單的冰袋,敷在他額頭。
「你好好睡吧。」她輕聲細語,跟著離開房間,掩上門,給他清靜寧馨的空間。
他睡得斷斷續續,有時深沉,有時淺眠,有時又徘徊在夢與不夢的邊境,在時光隧道里無望地追尋著一道清麗剪影。
這其間,他能隱約感覺到面包坊的女主人幾次進房,為他重新換過毛巾,量量體溫,或者喂他喝水。
這細致的照料令他有些受寵若驚。他們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為何對他如此友善呢?如果是他,絕對沒有這種精力和耐心將時間浪費在一個路上撿到的病人身上。
她令他想起雨蝶,懷念著,犯著相思,心陣陣疼痛。
也不知睡了多久,慢慢地,他回復了氣力,悠悠睜眸。
映入墨瞳的是一間坪數不大的臥房,收拾得很整潔,布置得很溫馨,窗扇是木頭做的,隔成一格一格,輕薄的白色窗紗滾著雅致不俗氣的蕾絲邊。
窗台上,坐著幾盆小盆栽,開著幾朵花,一對可愛的小人偶站在窗邊。
杜非坐起上半身,一時恍惚。
他這是在哪里?這溫暖甜馨的居家環境跟他平素住邊的華麗豪宅大不相同。
他怔怔地出神,直到有人輕推門扉,陰暗的房內,揚起一道清雅的聲嗓。
「你醒了嗎?」
他眨眨眼,恍然大悟。對了,自己在路上發生了小車禍,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段路,昏迷在某間店門口,是這個女人救了他。
「看你的樣子,燒應該退得差不多了,肚子餓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她話語才落,他空空的胃袋立即抗議地咕噥出聲,他捧住肚子,霎時有些尷尬。
她听見了,輕聲一笑,盈盈走過來,卷起窗簾扣在簾鉤上。
「有剛剛出爐的新鮮面包喔,很好吃的。」
她笑道,轉身面對他,戶外的光線透進來,映亮她白皙清秀的臉蛋。
他認清她的五官,悚然大驚,瞪圓眼,心跳如月兌韁野馬,狂野奔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