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洗淨手,盈盈走出來。「你好多了嗎?」
他好多了,經過一日一夜的休息,燒其實差不多退了。
但他仍伸手揉揉太陽穴,假裝頭痛。「還有點不太舒服,頭暈暈的。」
「是嗎?」她蹙眉。「那要不要回床上躺一下?」
「不用了,我想起來走走,呼吸點新鮮空氣。」
「那也好。」她笑著頷首,指了指屋外。「我這邊外面風景還不錯,有一條小溪,你可以去散散步。」
「嗯。」他應道,卻一動也不動。
她訝異地挑眉,正欲問他還有什麼事,一個大嬸抱著一大袋面粉,氣喘吁吁地走進來,一進門便急著丟下面粉,揮汗如雨。
「雨蝶啊,我真的不行了!」
「怎麼了?芬姨。」
「那個送貨的小子,我都快被他氣死了,太懶了!明明要他今天中午以前就把面粉送來,結果到現在還不到,還得我親自去催,親自把面粉搬回來,累死我了,呼!」
「真是麻煩你了。」夏雨蝶很抱歉。「你應該跟我說的,我去一趟就好了。」
「唉,你去跟我去還不都一樣嗎?」芬姨嘆息。「重點是我們真的該多請個人了,這樣下去不行啦!」
由于在網絡上闖出了名聲,訂單日益增多,三個女人漸漸地感到工作繁重,難以負荷,兩位大嬸不時催促夏雨蝶加聘人手,她也慎重考慮。
「最好是個年輕小伙子,你看怎樣?」芬姨提議。「年輕人有力氣,幫忙搬貨送貨什麼的,應該可以減輕我們不少負擔。」
「嗯,那倒也是。」夏雨蝶沉吟,還未來得及下結論,杜非搶先揚嗓。
「我來吧!」
「什麼?」兩個女人同時望向他。
「你們店里不是缺人手嗎?雇用我吧!」他自告奮勇。「我……前陣子剛好失業了,正在找工作。」
夏雨蝶打量他,好片刻,才遲疑地開口。「杜先生,我不覺得你適合這份工作,你看起來……嗯,就是一副上班族菁英的樣子,我們這間小店怕是請不起你,而且薪水又不多——」
「薪水只要合理就好了。」他打斷她,幽默地眨眨左眼。「至少比領失業救濟金好,對吧?」
她不吭聲,顯然不相信他是那種落魄到領救濟金的失業族。
他的確不是,但為了能夠正大光明地賴在她身邊,他有必要扮出一副可憐兮兮的姿態。
一念及此,杜非刻意重重嘆氣。「是這樣的,雨——夏小姐,你也知道最近經濟不景氣,我們公司大規模裁員,我想找別的工作,一時都沒有什麼好機會。老實說,我挺悶的,才會想說來鄉下這里住,休息一陣子。」
「既然這樣,又何必找工作?」夏雨蝶不解。「杜先生盡避好好休息度假就是了。」
「我呢,可能天生勞碌命吧,一閑下來反而更常胡思亂想。」杜非無奈似地攤攤雙手。「所以我想,找點工作讓自己分心,也許是好事。」
「你的意思是,你只想短期打工?」
「就這幾個月,可以嗎?」
夏雨蝶沒回答,還考慮著,一旁的芬姨已迫不及待地相勸。
「我看你就答應他吧!雨蝶,這年輕人看起來挺結實的,面相也機靈,應該幫得上忙,現在這種時候,我們鎮上家家戶戶都忙著采收花卉,要在這鎮上招人也不容易,就先用他一下啦!」
「這個……」夏雨蝶依然猶豫。
杜非靈機一動,主動扛起地上的面粉袋,表現出勤奮干活的姿態。「這個要放到哪里?廚房嗎?」
「放到倉庫。」芬姨喜孜孜地應道。「跟我來,我帶你去。」
「喂,你——」夏雨蝶試圖阻止。
杜非不理會,徑自跟隨芬姨走向後院的倉庫。他知道,當自己扛起面粉袋的這一刻,這場談判,他已取得了優勢。
第3章(2)
她撿到了一個員工。
這種說法或許很怪異,但她的確是這樣感覺的。某天,她在家門口「撿到」一個昏迷的男人,從此他便留下來成了供她使喚的左右手。
有點荒謬的情節。
不過,他確實是個很勤快的員工,撿到他的時候,他穿西裝打領帶,她以為他肯定不擅長搬貨這種粗活,但後來發現,他做得很上手,幾十公斤的重物輕易便能扛起。
他也很聰明,替她設計了一套程序,讓她能更方便地處理繁復的網絡訂單,建立客戶數據庫,分析顧客群的特性,甚至依照他們的回饋開發新款的面包及甜點。
有他幫忙,這些雜務她幾乎都不用煩惱了,只須專心地在廚房揉面團做面包。
芬姨跟三嬸都說,他是上天賜給她們的救星,可喜歡他呢,空閑時便纏著他,听他講在各國的游歷。
他似乎是個很愛旅行的人,走遍世界各地,總有許多有趣的軼事可分享。
他也很會玩牌,有次,拿了一副新買的撲克牌,當場表演洗牌切牌的技術,手法利落神奇,看得兩位大嬸如痴如醉。他還教她們玩簡單的魔術。
他將歡樂帶進了這間面包坊。
自從他來了之後,店里的歡聲笑語變多了,也來了不少好奇的客人,小鎮流言蜚語傳得快,大家都想看看這位外地來的陌生人長什麼模樣。
當然,一開始有些人會嚇到,他左臉上的刀疤不太好看,他們會竊竊私語,懷疑他是不是什麼通緝要犯之類的,逼不得已才會躲到這鄉下地方來。
但只要跟他說上幾句話,他們便會改觀,他是極富魅力的一個人,身上的浪蕩氣質更增添了一股神秘色彩,他幽默風趣,會說笑話,笑開了的時候眼楮很亮,帶點調皮。
他對誰都是溫和有禮的,只是她總覺得,即便他極力展現出可親的神態,本質上,他還是內斂深冷的,適當地保持距離。
至少到目前為止,她仍弄不清楚他的來歷,除了他是她表舅的朋友,在藝術相關領域工作,她對這個人所知不多。
但她本來就不是個喜歡八卦的人,她很了解,每個人心底都有秘密,都有不想外人看到的一面,所以每當芬姨跟三嬸好奇地想追問他的背景時,她總會適時替他解圍。
「你不想知道嗎?」
這天傍晚,當芬姨跟三嬸都下班回家後,她獨自在廚房里做蛋糕。這是一個從台北來度假的家庭預訂的,明天就要送到他們位于山上的別墅。
杜非慵懶地倚在牆邊,一面看她巧手裝飾蛋糕,一面低聲問道。
「知道什麼?」她微微彎身,仔細地在蛋糕邊緣擠出細致的女乃油花。
「我到底是什麼樣一個人?住在哪里?家里有哪些人?年紀多大了?以前在哪里工作……我在這里待了一個禮拜了,你怎麼都不問我?」
「為什麼要問呢?」她很自然地反問。
他沉默兩秒,嘲弄地扯扯唇。「這意思是你對我沒興趣?」
「不是有沒有興趣的問題。」她漫應。「我知道你是誰、叫什麼名字、身分證號碼多少,這樣就夠了,其他個人隱私,你沒必要告訴我。」
「這樣啊……」他似乎並不滿意她的回答。
她听出他話里的憮然,揚眸望他。
他略微尷尬地聳聳肩。「我的意思是,你都不會覺得這樣問都不問就答應讓我留在這里,很危險嗎?」
「我問了啊,我看過你的證件。」
「那又怎樣?你不怕我是個壞人?就像有些鎮民猜測的,我可能是個通緝要犯?」
「嗯,之前你突然叫出我的名字,我是有點怕,不過……」
「不過怎樣?」
怎麼說呢?
夏雨蝶停下手,凝神思索。
老實說,她自己也覺得頗訝異,自從那次綁架事件後,她對陌生男子便有種莫名的不信任感,但對同樣素昧平生的他,為何不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