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可能?你又知道他對你沒意思?你都沒感覺到他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樣?」
是,有時她是察覺到幾分異樣,但——
「不可能的,芬姨、三嬸,你們別再說了。」她淡淡制止。
「為什麼不可能啦?厚!」
因為她心里早已有個人了,而那人也即將回來娶她。
夏雨蝶悄悄尋思,垂斂著眸,墨睫翩翩如羽,櫻粉的唇角勾起溫婉清恬的微笑。
她不知道,這樣的她看起來很美,像個幸福小女人。
杜非從口袋里取出一串鑰匙,若有所思地把玩。
這串鑰匙連結著一個銅制鑰匙圈,嵌著一段瓖金絲的黑色中國結,細瞧之下,會發現那黑色的結里纏著一根根柔細黑發。
那是雨蝶的發。
在她十四歲那年,他離開她前,私自拿小刀斷下的一束發,多年來,這束發他一直帶在身上,彷佛她本人也貼近著他。
他便是如此澆灌自己渴望的相思,在一次又一次瀕臨枯竭的時候,再度振作自己。
他逼自己相信,她還活著,而他遲早能夠與她再相會。
如今,他總算找到她了,而她也好好地活著……
杜非驀地捏緊手,將那串纏著細發的中國結護在掌心。直到現在,他仍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
她活著,他的小蝶兒,她還活著!
他不能不感謝上天的慈悲……
「在想什麼?」一道清朗的聲嗓拉回杜非迷蒙的思緒。
他定定神,將鑰匙收回口袋,抬頭望向走進他私人辦公室的好友,張凱成抱著一迭厚厚的卷宗,啪地丟在他辦公桌上。
「干麼?」
「還問?」張凱成翻白眼。「這些都需要總裁大人您的簽名,我們底下人才好辦事。」
他隨手翻閱最上頭幾件。「這麼多?」
「還說呢!你已經有多久撒手不管公司的事了你知道嗎?」張凱成指責,好似他是那種不負責任的老板。
雖然他的確是。
杜非自嘲地撇唇。近來,他已經愈來愈無法從自己經營的這份跨國事業中找尋到樂趣,反而在那間小巧的面包坊做著平凡無奇的粗活時,他能感覺到某種小小的、確實的幸福。
或許是因為,在那兒,他可以天天見到她,毫無顧忌地用眼神吞噬她的姿影、她的一顰一笑。
「好了,我知道了,我簽就是了。」杜非認命地拿起鋼筆,開始審批文件。
「簽完了,晚上還得跟人吃飯。」張凱成提醒。
杜非愣了愣。「不是早上才陪那些人打過高爾夫球嗎?晚上還要吃飯?」
「吃飯的是另一批人。」張凱成沒好氣。「你以為你欠下多少應酬了?全世界的人都想見你,你知道嗎?」
可他想見的,只有那個女人。
「我以為我今天晚上就能閃人了。」他嘆息。
「別傻了!」張凱成冷笑。「就算沒應酬,你也回不去啊!今天有台風。」
「台風?」杜非愕然。
「听說已經從中南部登陸了,你晚上回去會很危險。」
居然有台風——
杜非皺眉,脊背微涼。不知怎地,他有種不祥預感,台風往往帶來充沛的雨量,而山間常有土石流,或者溪水會暴漲。
她一個人待在那間屋子里,安全嗎?
他驀地合上活頁夾。「我要走了。」
「什麼?!」張凱成驚訝。「走去哪里?你文件都還沒簽完呢!」
「我要回去找她。」杜非起身,利落地穿上西裝外套。「我怕她有危險。」
「什麼危險啊?只是台風。你在這種天氣開車上路才危險。」張凱成試圖勸阻他,卻遭他射來兩道凌厲的眸刀。
「你到現在還不懂嗎?」他嘶聲撂話,面容有片刻扭曲,目光陰沉如猛獸,即便是他最好的朋友,也看得膽顫心驚——
「我不能冒任何可能再失去她的風險,絕對不能!」
杜非急切地開車上路。
在高速公路上,他接到芬姨的來電,更焦灼了。
「阿非啊,你人在哪兒?還在台北嗎?」
「我現在正要趕回去,發生什麼事了嗎?」
「就雨蝶啊,她下午的時候開車上山,送蛋糕給客人,結果風雨忽然間變大,她被困住了。」
「被困住了?」他急得聲嗓變調。
「她打電話跟我說,路上有落石擋路,她可能沒法下山了,要我們別擔心,她自己會想辦法找人求救,後來手機就斷訊了。這種天氣,山上收訊不好,我們一直聯絡不上她,好擔心啊!」
他也擔心。杜非咬牙,極力保持鎮定。「現在風雨很大嗎?」
「嗯,雨下得很大,風也慢慢變強了,你听听這聲音。」芬姨稍稍拿開話筒,讓他听屋外風吹雨打的狂嘯聲。
他更加焦躁。「我知道了,我會上山去找她。」
「可是這種天氣上山,你自己也很危險……」
「我一個大男人怕什麼?別擔心,我會找到她的。」
幣電話後,杜非不假思索地踩下油門,加速奔馳,沖破前方的狂風暴雨。
看來她得在這山上過夜了。
夏雨蝶躲在車里,無奈地看窗外風雨交加,呼呼作響,頗有雷霆萬鈞之勢,若是尋常女人肯定嚇慌了,但她身處危難當中,依然冷靜。
她曾經歷過比這糟上百倍的處境,整整兩天,蜷縮在山壁凹洞間,靠著雨水解渴,艱難地活下來,現在起碼還有車子遮頂,待遇算不錯了。
只是她怎麼會把自己弄到這地步呢?
真不該逞強送蛋糕上山的,她沒想到出門後風雨會來得這麼快、這麼猛烈,更沒想到會遭到落石擋住去路。
本想將車子往回開,向附近的民家求救,但一個閃神,後車輪便卡進山溝,這下可好,進退不得。
夏雨蝶自嘲地苦笑,調整椅背往後倒,閉上眸,試著讓自己入眠。車外風強雨驟,偶爾車體會劇烈地搖晃。
她听著風聲雨聲,心神恍惚,游走于半夢半醒之間,這樣的情況她很難睡得安穩,夢魘逐漸朝她伸出魔掌。
片段的畫面于夢境里飛快地閃過,她看見一場大火,燒毀了她的家,看見父母蒙著白布的焦尸,身子霎時驚悚地痙攣。
一個溫暖的懷抱擁著她,拯救了崩潰的她,然後,是一段平靜卻詭異的日常生活,她有了新的家人,他們細心地照料她,談了戀愛,男孩憐惜地親吻她……
她又是一陣痙攣。
三個男人綁架了她,與她的表舅跟表舅媽展開一場飛車追逐,她眼楮蒙著黑布,什麼也看不見,直到深夜,才偷听到他們驚慌的交談。
表舅跟表舅媽的車子翻了,身受重傷,送醫急救。
她擔憂他們的傷勢,也為自己的處境感到不安,她很怕,好害怕。
第4章(2)
「不要……不要踫我!」夢境里,無數雙鬼影般的手侵犯她,撕扯著她的衣裳。「走開、走開……走開!」
夏雨蝶尖叫出聲,驀地驚醒。
她睜開眼,無神地瞪著車頂,氣息破碎,鬢邊冷汗涔涔。
餅了好半晌,她才听見有人正急促地拍打車窗。
是誰?她驚懼地弓身,繃緊神經,小心翼翼地往窗外望去,一張硬朗的臉孔在手電筒的光圈中若隱若現。
「雨蝶,是我!你沒事吧?還好吧?雨蝶!」
是杜非。
她怔忡地望他,不敢相信。
他是專程來救她的嗎?
夏雨蝶打開車門,迎進一簾風雨,也迎進擔憂焦急的他。「你怎麼會來?」
她傻傻地問,而他沒有回答,倏然展臂,將她整個人圈攬入懷。他緊緊地抱著她,那麼緊,那麼迫切,就像抱著一個失而復得的寶貝。
她呆住了。
他在風雨中用自己強壯的身軀保護她,將她帶回附近一間獨棟別墅,據說是那間他向朋友租借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