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恐懼數日,忍冬害怕極了,定要跟她睡。
她這身子能保護誰?她苦笑,卻還是讓忍冬睡在床側。
最少,可以幫忍冬挨一刀。
夜半,睡得正熟,谷梁朗搖醒她,「秋娘。」
她睜開眼楮,見著他含笑的容顏,覺得很安心,他也搖醒忍冬,要他噤聲。秋娘這時才發現身邊有許多黑衣夜行人,他點點頭,一個夜行人拿起黑斗篷裹住忍冬,他也同樣的裹住秋娘,抱了起來。
她這才發現他的胸膛如此寬闊。
多少年沒走出這房間了……晚風徐徐的吹拂她的臉龐,幾個縱躍,她的心提在喉頭,又是戰栗又是興奮,連行走都有困難的人,這樣的感覺,好似飛行一般。
他們默默的潛入佛堂,娘親臉上蒙著面紗,靜靜的敲著木魚。
「跟夫人稟明了麼?」谷梁朗悄悄地問早到的同行。
「說了。」同行有點頭疼,「她連話都不回,就只是敲木魚。」
比梁朗有些啼笑皆非,輕輕的將秋娘抱放在蒲團上。「忍冬,」他喚著還沒完全睡醒的小男孩,「姊姊交給你照顧了,我要去打讓你們害怕的壞人,知道麼?」
忍冬揉揉眼楮,困惑著,「壞人?大夫……」
「叫姊夫吧!」他模模忍冬的頭,望了望秋娘,一笑出去。
秋娘也含笑,「來,拜見娘親。」他們的母親只輕輕嗯了一聲,繼續敲著木魚。
忍冬向來害怕這個不笑的大娘,瑟縮到姊姊的懷里,「姊姊……大夫怎麼變姊夫了?」
秋娘臉紅了紅,「這……這慢慢再告訴你。」
忍冬還沒有完全睡醒,轉頭看看陰森的佛堂,「姊姊,姊夫打什麼壞人?怎麼打?那些穿黑衣服的人是誰?」
「黑衣服的人麼?」秋娘微笑,「應該是段劍門的人吧!」她常常失眠,已經習于黑暗,剛剛看到他們的衣服上,陰繡著「段」。
「段劍門?!」乙忍冬的眼楮都亮了,「啊~~我知道!茶館說書伯伯說過段劍門傳奇的段子哩!喝!千里救危主,國傾扶新帝;十步殺一惡,千里不留行……」突然想到露了逃學去听說書的餡,忍冬趕緊摀住嘴。
「你喔……」秋娘輕輕敲敲他的頭,「嗯,等了這麼些時候,子霽……我是說,大夫,大概就是在等這些援兵吧!」
「你們來得太遲了。」谷梁朗皺皺眉頭,「為什麼懸宕將近兩個月?」
段鈐叫屈,「你還嫌慢?大哥,趙州離這兒多遠哪!我們還要集合部署,忙著斷他們後援,掃了多少殘黨你知不知道?楊柳去真的在這里?」
「若是我沒猜錯,」秋娘微微一笑,「殺了鄰鎮官差的江洋大盜赤練蛇一幫人,已經潛伏在我們謝家莊了。那些新僕役應該都是。」
忍冬臉一白,縮進姊姊的懷里。
「別怕。」她溫言安慰,「段劍門的英雄不就來了?他們應該會寅夜出擊,趁他們在睡夢中一舉成擒。」
深夜,火光、呼喝聲四起,段劍門形同劫營,這些默默隱藏形跡的匪類在睡夢中被驚醒,還搞不清楚狀況就已被擒,要不就是力戰後或傷或亡。
比梁朗仍然鎮靜地站在院子里,身邊的紛擾似乎不動于心,只定定地看著眼前的管家。「楊柳去,你也該現形了。」
老管家扯去胡子,露出一張年輕卻殘忍的臉,「你是谷梁老頭的小表?谷梁老頭不是裝聖人,要你別報仇,你來尋我什麼晦氣?早知道當初宰了你就沒事兒。」
比梁朗不受激,只是淡淡一笑,「我不是尋仇。只是留著你,不知道要傷多少無辜百姓的命。為什麼殺蓮兒?一個小婢女礙你什麼?」
「為什麼壞人要殺蓮兒?」忍冬揉揉眼楮,他和蓮兒感情一直很好。
「……意外吧。」秋娘輕嘆一聲,「那些匪類大約悶太久了。」
「意外。」楊柳去不耐煩地道,「悶太久了,連窯子都沒得逛,那群該死的東西!我也罰過他們了。」他獰笑,「不會是你的心上人吧?你就為了她來尋我們晦氣?」
他淡淡一笑,凝神出招。
「這些壞人為什麼要找我們麻煩?」忍冬一扁嘴。
「……大伯的關系吧。」秋娘苦澀一笑,「他大概和這群匪類早有來往,官府剿匪,匪幫只好找他投靠,他既不想收留在自己莊子上惹麻煩,又惱我總是不死,索性送來這里。若匪人殺了我,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接收此處產業,又可安頓匪幫,當真是一石二鳥……」
「姊!」忍冬慘叫一聲。
還沒弄清楚發生什麼事情,只覺得撲到自己身上的小身體軟癱下來,手一模,一掌的血。
秋娘愣愣地抬頭,木魚聲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就停了,他們的娘親拿著利剪,上頭還滴著血。
「娘!妳為什麼……」她心頭發鬧,卻命令自己要沉著,「妳……」
「不要叫我娘!」謝夫人臉上的面紗早就不見了,她陰沉的臉令人不寒而栗,「我早該將妳淹死在水盆里!斑嬤嬤那廢物!我要她去買個男孩子,買妳這賠錢貨做什麼?要不是謝三那廢物搶下妳,我早淹殺了妳,現在也不會這麼麻煩!」
斑嬤嬤?投井自殺的高嬤嬤?她想起打小听見的傳說,手腳都冰冷了。
「娘……」她怯怯的開口。
「不要叫我娘!」謝夫人凶狠地叫,「誰知道妳是哪個婊子生的野種?妳是自找的,如果妳不要牽扯到謝郎……妳去死吧!」她瞥見蠕蠕而動的忍冬,「就為了你這小雜種,我得等這麼多年!」她拿起利剪又刺下。
這次還沒接近忍冬就被秋娘抓住,剪尖刺破了她的手,她卻一點也不覺得痛,或許她的心已經碎裂開來,本能卻讓她不顧命地面對這個瘋狂的女人。
秋娘用驚人的力氣抓住剪刀,「娘,謝郎是大伯父吧?殺我有什麼用?現下妳殺了我和弟弟,妳能逃開麼?門是從里面閂住的,除了妳,還有誰會動手?」
「等我殺了你們,再放把火。」她嘴唇微微上揚,「我看誰會礙我的事!」
她真的瘋了!
只見謝夫人一腳踢開秋娘,抓起已經不動的忍冬又要刺下,秋娘奮力撞倒她,抱住弟弟滾開來。
听見門外喧囂撞門的聲音,謝夫人臉色一變,咬牙又沖過來,秋娘一頭是汗,一臉是淚,心頭發鬧,眼前漸漸發黑。
不行!她只剩踹桌子的力氣,偏偏紅木桌極重,只動了一下,油燈滾了下來卻沒倒。
謝夫人原本秀麗的臉龐扭曲著,在驟然的黑暗中特別令人心寒,突然,屋子光亮起來,帶著燒炙的氣味。
秋娘摟著忍冬,驚恐地看著謝夫人燒起來的袖子。倒掉的燈油滴在桌上,謝夫人剛好袖子拂過,原本昏暗的火苗吞吐到雪紡紗袖,馬上熊熊的燒起來。
「啊~~」謝夫人無法撲滅身上的火,恐懼的叫聲讓終于沖破門的眾人都心驚,火勢蔓延得很快,來不及救,她就活生生的燒死在眾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