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耍心機 第10頁

痛。

秋娘睜開眼楮只有這個念頭。雖然馬車里已經多備軟鋪了,她還是顛得一身痛。第一天行不到十里路,她已經面白氣促了。

「還有多遠?」她的聲音不比申吟大多少。

「很遠。」谷梁朗替她拭拭汗,「今天這樣就好,我們打尖吧!」

「天還亮著。」她不是不內疚的,這麼慢慢晃著,要晃到哪年才到?

「睡中覺再走。」他將秋娘抱起來,村民都瞠目看著,秋娘覺得難為情,只得縮在他懷里。

天熱,她沒什麼胃口,但是谷梁朗不讓她躺著用餐,寧可半抱半扶著在眾目睽睽下吃飯。

「我自己能坐。」痛死她也丟不起這臉。

他笑一笑,放開她。她手弱無力,筷子顫巍巍的夾了半天才能吃到,卻不讓谷梁朗喂。一餐飯吃得極慢,谷梁朗不但耐心等她,還將雞胸肉撕碎,夾到她碗里。

「我不吃葷。」她訝異,「姚大夫說……」

「遠行需要體力。」他笑笑,「妳不是喜歡說,除死無大事麼?」

她也笑起來。村野客棧,當然又隨和些,膳房也不可能為她特別做無鹽羹菜。沒想到這樣粗礪的飯菜,卻讓她覺得有滋有味,吃得比平常多。

只是讓他抱著進房,她實在窘得很。

她幾乎一觸及硬床板就睡著了。但是筋骨疼痛,轉側不禁有申吟之聲。谷梁朗想幫她推拿,發現她身上瘦得可憐,不知道怎麼下手,谷梁朗躊躇了一會兒,將她裹在被里,和衣躺在她身側抱著,讓她舒服些。

等她醒來,發現自己蜷在谷梁朗的懷里,不禁兩腮艷紅,心口漸漸緊起來,但是谷梁朗穩定的心跳聲,卻讓她身子慢慢放松。

他睡著的容顏異常安詳。他……他真是個好看的男人啊!雖然只是憐憫,她也成了他的妻……

她哪有命成為任何人的妻呢?一陣酸楚讓她眼眶發熱。她不願再想,繼續傾听他的心跳,他動了一下,迷蒙的張開眼楮,秋娘趕緊裝睡,他確定秋娘安然,摟緊一些,又朦朧睡去。

他對她……真好,雖然是醫者對病家的好。

同行月余,她又不那麼確定。

舉凡如廁更衣沐浴,谷梁朗皆盡心竭力,體貼入微。秋娘壓根不信什麼「救天下心疾蒼生」的鬼話。

他圖什麼呢?這樣盡心照顧一個病表,家產他不要,錢財他不要,他到底要什麼?

沐浴時怕她困窘,他先幫她沐發,眼楮綁著布巾,輕輕的將她放入浴桶。

「為什麼?」她躺在熱水里,在蒸騰的霧氣中,低聲的問。

「嗯?」

「你這樣盡心盡力,照顧我無微不至……」望著自己枯瘦得可怕的身體,「這些是為什麼?你可以帶人來照顧我……」

他倒少有的臉紅,「不為什麼。我養不起別人。」再說,他希望秋娘能夠放開胸懷,從沉重的壓力里走出來。任何跟謝家莊有關人等,他都不希望跟從。

「我薄有資產……」

她急著希望有點貢獻,沒想到惹谷梁朗生氣了。

「妳是我的妻!為什麼要用妻產?」

這話在她心口重重的撞了一下,說不出是苦是甜,滿心歡喜酸楚,卻又想哭。「那不是……」

「那是!」他自己也吃驚了,這些年胸懷豈有波瀾?沒想到竟然會激動起來。他壓抑了一下,「水冷了,我抱妳起來吧!」攤開浴單,正要裹住她,卻沒听到水聲話語,他警惕起來,「秋娘?」

沒有回答。

他匆匆的拉下布巾,只見她筆直的注視著自己,慢慢的放開掩著胸的手,聲音有些顫抖,「不要別開臉。」

月余來她能進飲食,已經略略長了些肉,只是仍然瘦得肋骨可見,然膚白勝雪,嬌細的腰肢和柔小的還是讓人屏住呼吸。

「很難看對不對?」她低語,雖然這樣羞人,她還是鼓起勇氣,「我能是誰的妻呢?」

「我們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他的聲音軟下來,「起來罷。水都冷了,著涼怎麼好?」

幫她擦身更衣,覺得背著他的細瘦肩膀不住抽動,心知她哭了。不知為何』/心里有些酸,也有些歡喜,他沒有安慰她,只是仔細的幫她擦干一頭長發。

這樣病弱的身體,卻有這麼美的頭發。又柔又滑一光亮得像是一匹綢緞,纏綿在指尖,像是無盡情意。他細細的梳好,連挽起來都舍不得。

「我要知道,為什麼?」她瘦削的臉固執的要一個答案。

「妳若乖乖睡覺,」他忍不住哄她,「明天天亮妳會在枕下看到回答。」

這讓她失眠了大半夜,好容易睡著了,等醒來,都快中午了,谷梁朗早已起床不在房里,她急急的模向枕下,攤開來一看--

憐君風流高格調

她怔了一會兒,心知他改了中上唐詩〈貧女〉里的「誰愛風流高格調」。

不再問什麼,她第一次忘了病苦,突然希望自己能夠長命百歲,就算日日心痛也無所謂……

車馬勞頓,她以為自己熬不過來,孰料竟然能夠倚著窗賞景。

雖然想到冬兒不禁要哭泣一場,卻比在謝家莊時寬懷許多。

比梁朗不忌飲食,少用藥餌,她會忍不住地哭泣發怒,卻比在家時身體好些。

比梁朗診脈抓藥,默然不言。他心知她此時雖體力漸壯,卻無異飲鴆止渴。若臥床休養,少怒寡言,當然可以讓她多活一二十年︰現下讓她宛如常人奔走,一旦發作,便極為凶險。

但是,躺在床上如廢人般痛苦,還不如讓她賞景玩水,好好的活過一場。

越認識她,越憐惜她。由憐生愛,漸漸在他心湖里深有漣漪。

他向來謹遵父囑,情緒收斂平靜,卻讓這聰慧而壽促的女子在心底烙下一片月影,再也無法無動于心。

等他發覺的時候,已經越過醫者病家的分際太深。

輕撫著她絲緞般的長發,谷梁朗心中輕嘆。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飯館里賣唱的小泵娘唱著古詩,谷梁朗和秋娘兩個人有些怔忡地听著,秋娘低下頭,臉一陣陣淺淺的泛紅。

比梁朗見她靨生紅暈,發起呆來。不知怎地,相處這麼久了,卻覺得她越來越好看,反而覺得其他女子粗鄙了。

憐她弱質,這樣千山萬水跋涉,她居然也熬了過來,一聲苦也不曾听見,這樣反而讓他心底越發酸楚,更細心的照料她。

一開始不過是大夫的身分,可現在扶抱她的時候,心里總漾著溫柔的波濤。細心調理藥膳,見她終能坐能行,雖歡喜,卻有著深深的惶恐。

讓她撒手西歸,自己可能謹守父親不動于心的承諾?

若是再也看不到她縴細的影子……他強行將這惶惑壓下,不讓自己細想。

一遍遍的提醒自己,不過是個病家吧!案親過世的時候,他都能收斂心神,沒有理由這個時候不能。

再說……秋娘已經注定命促了。

每每思及,心情就分外沉重,但是靈慧如她,卻會對自己展顏一笑,「子霽,我現下好好的,從來沒有這麼好過,莫多想。」

是,她現在已經可以從馬車走下來,自己進客棧了,但這也是他行險用金針的關系。

強行打開她的血脈,讓淤塞的心脈暫時紆解,但終非長久之計。效力會漸漸的減弱,漸漸的不起效應,到那時,只要一個不留神,她都可能因為大發作而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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