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沒收診金已經虧大了,這條破狗鏈大概還能賣點錢。睇了睇已經恢復精神的烏紇,先不說這高頭大馬的馬賊不會乖乖就範……所謂識時務者為俊杰,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不趁他現在身上有傷快快溜走,難道還等他來綁人不成?
她趕緊將纓絡圈和紫金鏈都收入懷里,謹慎的跟他拉開點距離,「鳥大爺,你保重,麗郭這就別過了……」
烏紇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遲疑了一會兒,「……鬼醫大人,你的救命之恩,烏某記下了。」他突遭大變,內心甚感茫然,不知何去何從。若真繼續押著麗郭北上,自身尚且難保,又怎麼顧到她的安危?
見他如此頹喪,麗郭雖然不知道當中因由,倒也猜到了五、六分。只是愛莫能助,多問又有何益?空泛的安慰徒然更傷人。
「鳥大爺……」麗郭開了門要走,又有些躊躇,終究還是多事的開口,「男子漢天寬地闊,何處不能安生?父母責,不能辭。我瞧你也挺知書達禮的,應是念過幾年書,難道不曉得小杖則受,大杖則逃?父子沒有隔夜仇,就算不是自己生的,養的情分大如天呢。就算是一時誤會了,你可別引頸受戮,這就不是『孝』了。將來誤會若有冰釋的一天,你讓令尊追悔莫及,懊悔終生,豈不是不孝之至?」
頹喪的烏紇抬頭,驚訝的看著這個醫家手段毒辣無比的小泵娘。短短幾句話,一下子就揭開他內心深處的迷惘,真真比自己心里掏出來的話還貼切……
「烏某受教了。麗郭姑娘……非常感謝你。」他的眼神柔和起來,反而讓麗郭有些狼狽。
「噯,我就是愛多管閑事。」她氣紅了臉。說這些不相干的話做啥?快逃才是吧!
她急急的出了大門,卻驚覺空氣中飄蕩著醉人的芳香。
這香……這香……她驀地跳回門里,臉孔白得跟雪一樣,趕緊把門窗一一關緊,六神無主的輕喃︰「完了,完了……這群老不死的不是統統翹辮子了?怎麼會……怎麼會……」
「麗郭姑娘?」烏紇覺得她面色有異,跟著渾身緊繃起來。
「都是你!」麗郭差點哭出來,「我好好的待在鬼醫館里,哪個人能踫得到我?現在可完了!啊呀,爹、女乃女乃……我可是要去陪娘了,原諒麗郭不孝啊……」
烏紇待要問清楚,只听到一陣銀鈴似的笑聲——
「喲,小泵娘,誰是老不死的?沒想到我閉關二十載,後生小輩就不認得我了呢……」
聲音柔媚蝕骨,嬌嗲得讓人心頭發癢,烏紇還不覺得怎樣,麗郭內功低弱,就算掩著耳朵,身子也不由得晃了晃。她趕緊躲到烏紇的身後,仗著他極盛陽氣抵御來人陰毒的內功傳聲。
就見堅固的門閂只一晃,整整齊齊的斷成兩半,就算是鋸子費力鋸半天也沒那麼整齊,平平整整的落在地上。
沉重的大門無聲無息的開了,西落的月帶著微紅,描繪出女子曼妙的輪廓。
只見她身穿重重疊疊的薄紗,手臂和渾圓的足踝都誘人的著,額上貼著桃花花鈿,一雙柳細的眉入鬢,唇上涂著深艷的紅,漆黑的長發高高梳起,身上的薄紗無風而動,飄逸得像是畫里的飛仙。
但是——那雙清澈的丹鳳眼微微揚起,透露著清醒的瘋狂。
她輕啟朱唇,笑得非常柔,「小泵娘,誰是老不死的?」
這柔媚女子每說一個字,麗郭就忍不住輕顫一次。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鬼醫,居然抖得像個篩子一樣。「拜拜拜見……無色天宮主……」
「喲,你知道我是無色天宮主?」宮主嘻嘻一笑,「大約是我這不成材的徒兒告訴你的吧。」她像是拋條手帕似的將拖在手里的人扔在門口。
麗郭雖然看過無數傷患,但是只瞥了一眼,還是忍不住欲嘔。
那個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人扭曲起來,「師、師父……徒、徒兒不敢泄漏師承……」
聲音雖然闇模糊,麗郭還是認出來了,那是毒仙的聲音。
老天啊……你真要亡我!嫌毒仙不夠棘手嗎?為什麼……為什麼毒仙的師父居然是這個可怕的女人?
林太夫人年輕的時候是成名的俠女,嫁入林家才隱遁江湖,閑來無事,常常跟幾個孫女聊武林軼事。而麗郭成了鬼醫後,和江湖人多有接觸,她更殷殷告誡諸多禁忌。
無色天這個神秘的門派,更是禁忌中的禁忌!
當時林太夫人提到無色天,曾嘆口氣說過——
「若是其他棘手門派,多少都願看我薄面,不至于太為難你們姊妹。若是遇到無色天的人,就只有一個字——『逃』!能逃多遠就逃多遠,能逃到少林寺就更好,普天之下,也只有少林掌門還保得住無色天要殺的人……」
這個擅長使毒、機關、暗器,擁有獨門內功心法的無色天,天下沒人惹得起。林太夫人年少時俠名在外,僥幸在無色天門人手下逃生,卻也傷重差點不愈,還是讓麗郭的爺爺給救治了,才成就一段良緣。
但是,提起這個門派,心高氣傲的林太夫人還是忍不住流露懼意。
這股懼意傳染了麗郭,她看起來天不怕、地不怕,卻也暗暗探查過這個神秘的無色天,結果那個出色的包打听只來得及遞條充滿香氣的手帕,就這樣慘死了。
那種香味成了一種夢魘。
而此刻,這個夢魘正活生生的堵在門口,飄散著充滿殺意的芳香。
只是,據聞無色天久居長白山,與世隔絕。自從無色天宮主離奇失蹤以後,數十年來都未曾在江湖走動……如今為何會突然出現?
「徒兒,你告訴師父,」宮主溫柔的扶起不成人形的毒仙,「是不是這個小泵娘把你害成這樣的?可憐……臉蛋都毀了呢。」
毒仙害怕得拚命發抖,咳出一口血,「……啟稟師父……咳咳,就是鬼醫害我的臉變這樣……」
爆主眼中出現悲憫之色,「變成這個樣子,活著也無趣……師父送你一程吧。」
「師父饒命!」毒仙又咳又哭的拉住爆主的袖子,「是徒兒不是,我不該趁著師父閉關私逃師門!師父饒命,饒命啊~~」
爆主的眼神變冷,冷得像千年寒冰,「你弄髒了我的袖子。」轟的一聲,毒仙沒了聲息。
麗郭將臉藏在烏紇身後,臉色慘白,不敢看毒仙的下場。
爆主轉動靈媚的眸子,「小泵娘,看你這樣可愛嬌女敕,倒讓我有些不忍心了……但我答應替我徒兒報仇呢。」
麗郭渾身緊繃起來,更加縮在烏紇背後,死都不放手。
就著燭火,宮主端詳著縮在烏紇背後的麗郭,只覺得她氣度、神情似乎很面善……跟一個該死的女人很像!
這情景——這個偉岸的漢子和縮在他後面的嬌弱女子……她恍惚起來,勾起多年前的舊恨。
一掌打死他們很容易,但是翻涌了一甲子的恨意怎麼平息?
她眼神閃爍,覷著烏紇的眼露出溫暖柔和的清光,艷紅的唇漾著笑,「你……覺得我美嗎?」空氣中的香氣突然濃重到令人暈眩。
「鳥大爺!不要看她的眼楮!」麗郭絕望的叫。完了,是攝心大法,又加上了媚香!原本對男人才有用的媚香,連她聞了都有點臉紅心跳,何況是血氣方剛的漢子?
烏紇像是沒听到她的話,愣愣的點了點頭,對著宮主走近一步。
完了完了,真的完了……麗郭絕望的悄悄退後,雖然知道得避開這攝心大法,但是有股壓力迫使她抬了抬頭,眼神一和宮主接觸,她就動彈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