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握著菜刀,卻像是握著絕世神器,那樣的英氣煥發,讓人移不開目光。
但是,陶陶對感情的畏懼也是同樣執拗,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王海卻不敢再往前一步。
或許這樣的狀況是最好的,比起別人,他算是陶陶最親密的「友人」了。
也或許……是他一點威脅感也沒有的關系吧?
如果可以,他一點也不想打破眼前既親密又疏離的關系。在別人眼中,大概會羨慕他天天和陶陶同進同出,其實……真的什麼也沒有。
每天早上,陶陶會來按他家的門鈴,一起吃早餐。說來令人發笑,這樣一個大廚師卻沒辦法煮出象樣的咖啡,偏偏她又嗜咖啡如命。
她會願意親近王海一些些,實在不是因為他的魅力,而是因為「王海咖啡」的魅力。發現她簡直是酗咖啡之後,王海就不再端出expresso了。
他改調較淡的拿鐵。
陶陶第一次喝到拿鐵時,只是驚詫的挑挑眉,看了他一眼,便若有所思的低下頭,把那杯拿鐵喝完,沒有抗議。
她懂的。不用交談,她也明白王海的用心。
一起吃完早餐後,不管天氣有多冷,他們會並肩到市場去采買食材。一向寡言的她會盡心說明各種食材采買的重點,王海從一個徹底的門外漢進步成采買高手,她功不可沒。
等采買結束,把食材都拿回店里處理,兩個人會一起忙到中午,然後陶陶會特別針對他虛弱的身體煮藥膳,等兩人都吃飽後,嚴重睡眠不足的她才會回去補眠,等傍晚起床再開店。
每一天都是這樣平淡的過去,但是這種平淡卻有一種樸素的芳香。這芳香伴隨著陶陶沉默的陪伴,讓王海覺得--這個異鄉,已經是家鄉了。
因為陶陶細心的調養,他早已經恢復了健康,采買的工作一個人做也可以,但是,既然陶陶願意和他一起,他實在不願意放棄享受一個早上的溫馨。只是,每天忙到很晚,隔天又得早起,每每看到陶陶愛困的臉,他總是不忍又憐惜。
「或許我們可以早點打烊?」他忍不住提議,「這樣大家也可以早一點回家--」
「不。」陶陶一口回絕,「我希望維持現狀。」
「妳的身體撐不住的。」
「我可以的,只是把睡眠時間切成兩段而已。」陶陶罕有的笑了笑,「這兒鄰近工業區和榮總,中科又開工了,很多輪夜班的人下了班,都沒地方吃飯,這附近又沒有其它賣消夜的店,我們若是早點打烊,這些人只好去吃便利商店的東西了。長期吃微波便當怎麼好呢?所以我們至少要開到一點,讓輪夜班的人辛勞一整天後,還能吃點象樣的東西……」
「陶主廚,妳比我想象的還要溫柔呢。」他實在有些感動。
這句贊美居然讓她慌張了一下,狼狽的臉紅起來,「我、我才不溫柔呢!這是當廚師的尊嚴,我不容許店的勢力範圍內有人餓肚子!」
他笑了出來。這個脾氣很大的主廚不但溫柔,還很害羞。「其實我也可以自己去采買的,讓妳辛苦這麼久--」
「我喜歡喝你煮的咖啡。」陶陶把圍巾圍攏了些。兩人剛采買完,正並肩走向停車的地方。「再說,你的腳受過傷,不能太辛勞,我跟你來,可以早點采買完。」
王海停了下來,「妳怎麼知道?」她怎麼知道他的腳受過傷?
她有些懊悔失言。王海總是以緩行來掩飾腳的不方便,應該是不願意被人發現吧?靜默了一會兒,她才說︰「我當過運動選手的營養師。你應該是……」阿基利斯腱受過傷。瞥了一眼他蒼白的臉色,她閉上嘴,沒把話說完。
王海半晌說不出話來。他其實是生氣的,很生氣。誰準她這樣任意窺看他的隱私?原來她的陪伴只是同情他的半殘廢?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王海忿忿的往前疾走,這反而讓他一再掩飾的傷處微跛的暴露在她眼前。該死的傷!懊死的腿!懊死的過去!
一直潛藏在幽暗記憶里的痛苦,像是湖底的污泥,揚起時帶著不堪的腥臭和混濁。
他氣憤的走到車旁,想把手上的食材摔進後車廂,卻被一只有力的手阻止了。
陶陶清澈的眸子不帶任何情緒,「食材沒有惹到你。你要生氣,就對你的目標發火,不要遷怒。」
僵持了一會兒,他頹然垂下手臂。
陶陶默默的接過他手上沉重的袋子,溫柔的將食材放進後車廂。
抹了抹臉,王海有些疲憊。「妳不追問我?」
「等你想說的時候,我會听。」陶陶闔上車蓋,專注的看了他一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一個人都是。」她不再說話,轉身上車。
王海呆站了很久很久,但是陶陶並沒有催促他,就只是沉默的等著。他第一次發現,其實腿也沒那麼疼。
他仰著頭,感覺眼眶有股溫熱驅之不去。那些都過去了,已經變成翻過頁的故事。
等平靜下來,坐進車子里,他覺得有些羞傀。「剛剛我……很抱歉。」
「剛剛有發生什麼事情嗎?」陶陶望著窗外,「你說什麼?我不懂。我們快回店里去吧。」
第二天,她像是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一樣,照樣去按王海家的電鈴。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她心動的呢?是她費心地為他煮每天的藥膳開始?是因為她沉默的陪伴?還是一點一滴流露出來的潛藏的溫柔?
王海沒有答案,也不敢去尋求答案。
這一天的陶陶,有些下尋常。
這是個特別的日子,二月十四日,情人節。店才剛開門,手捧鮮花和巧克力的追求者就興奮的將「貢品」獻上。
陶陶比平常還要安靜、冷漠,但還是有禮的道謝,讓小曾把花拿到遠遠的角落插起來,小山似的巧克力則收進櫃子里。
愛慕者們有些失望,「為什麼把花擺得那麼遠?至少也擺在吧台嘛。」
陶陶勉強拉了拉嘴角,「花的香氣會破壞味覺,我不希望我煮出難吃的東西。」
*「那至少也嘗嘗巧克力,那是我特地去買的,很好吃欸!」
她忙碌的揮動著菜刀,「我在做菜時是不吃任何東西的。」
這一夜的食物,特別的香濃,魔樣的美味。但是,這種濃郁到幾乎入魔的香氣,卻讓王海很不安。陶陶一整個晚上像是莫名的燃燒,將所有心神都灌注在料理上。
每一樣食物都極好吃,卻帶了股令人窒息的憂郁。
一如往常,一到了九點,陶陶就把王海趕回去。但是就算早點回家,他也輾轉難眠。
遙望陶陶家的陽台,熟悉的燈火一直沒有亮起來。已經過了打烊時間很久,但是「食為先」卻還有微弱的光亮。
他忍不住抓起外套,徒步往店里走去。店門已經拉下一半,他彎腰進去,發現所有的人都不在了,只有陶陶還呆坐在吧台前。
「陶主廚?」他輕輕喚著。
陶陶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怎麼還沒睡?老板,你生活要正常點。」然後垂下眼瞼,繼續對著吧台上堆積如山的巧克力發呆。
「妳今天……不對勁,我不放心。」王海在她身邊坐下。
她沒有回答,只是盯著眼前的巧克力。王海也沒有說話,只是陪她坐著。
「我……我想把這些巧克力扔掉。」陶陶終于開了口,「但是……我實在沒辦法狠下心糟蹋食物。」垂首片刻,「我討厭這些巧克力,討厭這些俗艷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