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機會不大。」靜安然的穿著白棉睡衣,捧著熱騰騰的馬克杯暖手,「不穿上衣?這樣不冷?」
和日本比起來,台灣怎麼算冷?再說,有靜在。
「我比他們漂亮,也比他們年輕。那些老頭比不上我。」深雪含笑著。
她笑深雪的自大,「我也老了。」
「靜是沒有年齡的。即使滿臉的皺紋,我仍然愛靜……」深雪從身後抱住靜,輕輕吻靜的頭發。
輕輕的往後倚,靜沒有推開他。
他相信,靜的心里一直有自己的位置。
「或許你還小,所以我對你沒有戒心吧。」她溫柔的笑笑。
「我已經大到不是處男了。」他有點不高興。
「處不處男不能拿來當年齡指標吧?」
呵,靜真的是……只有在靜的身邊,他才能安然的睡去,不用警醒著自己的生命。好多年沒有這麼好睡過了。
陪著靜,每日送她上下班,悠閑度日,這是他一生最美好的假期。幸福,其實就是這樣平淡的生活吧?或許,他不用回日本。
留下來吧。他可以念這里的大學,半工半讀。守著靜。等地拿到學位,找到工作,就可以養活靜,不用讓她再受風霜。
沒有什麼苦是不能吃的。這幾年,他已經見識過地獄了。
「直雄先生,」他的部下惶恐的頓首,「我們應該回日本了……已經延期兩次,絕對不能再拖了。」
「那你們回去好了。」他臉上罩滿嚴霜。
「直雄先生!」部下大膽的勸諫,「儲備典禮在即,您……」
「我不回日本了。」他畢竟年輕,思慮不到許多險惡,「回去告訴我老爸,隨便他要月兌離戶籍或者是月兌離關系都可以,讓副會長繼承吧。我要留在台灣。」
「直雄先生!直雄先生………」不理部下焦急的呼喚,他轉身高去,高興的心都要飛起來。
「媽的,」跟他最久的市川將煙蒂忿忿的一丟,「都是那個台灣女人!萬一傳到會長的耳朵……」
幾個忠心耿耿的部下面面相覷。他們都是里見家的死土,當初里見館晴嫁給木村會長時,館晴的父親讓這幾個人過去保護女兒。
「絕對不能發生這種事情。」石黑咬咬煙蒂,「會長會……」
會殺了直雄先生。即使是自己的孩子,叛逃下手也決不會留情的。
「那女人不能留著。」市川拔出槍。
若不是深雪沖出去,百發目中的市川不可能失手。將手一偏,裝上消音器的手槍無聲的在水泥牆上打穿一個孔,離靜只有一公尺。
「對不起……對不起……靜……」深雪恐慌得呼吸幾乎停止,「回答我,靜,你怎麼樣了?」
「深雪?」她困惑的神情轉蒼白。深雪將她抱得這麼緊,幾乎要窒息。
「不準踫她!我回日本……我回去……若傷害了靜,我一定會天毀地滅,直到一切了結為止!我說到做到!」他用日語大聲的說,臉上猶帶著潸然的淚痕。
「再見啦……不再見了……」我的存在,居然會傷害靜。在哪個我看不到的角落,靜會冷冷的死在陰暗的角落?這個他受不了。
毅然的轉身離去,他頰上的淚痕未干。
從小就看著母親的淚。他突然想起幼年的自己寫過的短詩︰
思念鑄造成的河水
蜿蜒在母親臉上
之所以是咸的
因為源頭是無盡的海洋
這個海洋,他終身都無法渡越。只能隔著這廣大的淚之洋,懷想著靜的容顏,漸漸在歲月里遺忘她的形影,卻無法忘記她。
沒有止境的折磨。
「你就這麼渴望我變成父親那樣,雙手染滿血腥的惡魔嗎?」深雪一拳打倒市川,怒吼著,「你這麼希望的話,我會如你所願的!」
市川擦去嘴角的血,「直雄先生!這是最溫柔的相待了!因為她是‘夫人’,我才願意一槍讓她的痛苦減低到最小。若是別人呢?直雄先生,死有很多種方法,更何況,死亡並不是最痛苦的地獄!你覺得木村會長會怎樣對待靜小姐?像我這樣而已嗎!」
這話點醒了深雪。父親會怎麼做?折磨她?輪暴她?然後干脆把她賣到東南亞?
他的臉變得這麼蒼白,卻讓市川的心少了一拍,低下頭來。深雪少爺——他在內心總是這麼稱呼他——這個時候和館晴小姐多麼相像。
「市川,對不起。」他扶起市川,「你一直忠心的保護我,我卻對你動手。」
「深雪少爺!不……直雄先生,這是我的本分!」市川粗獷的臉漲紅起來。
「但是,請你……不要傷害靜。」他低下頭,「我會回日本去。讓大家擔心了。這的確是我的責任,跟靜沒有關系。」
這個驕傲的,從不低頭的深雪少爺,為了一個台灣女人,向他的部下們低頭,所有人都驚住了。
「少爺!」石黑嚴肅的一鞠躬,「只要您回日本,靜小姐的安危,就交給我負責。」
「我也……」市川沖動的想說出口。
「市川,你還得保護少爺。」石黑沒有表情的臉像是岩石般堅定,「靜小姐交給我就行了。我們並不是木村鬼冢會的人,我們效忠里見家,是里見家的死士。既然是深雪少爺的女人,也是里見家的姬君。我會用生命保護她!」
深雪嚴肅的對他鞠躬。默默的把靜的安全交給他。
靜,你是安全的。只要不再跟我有任何瓜葛……
但是在大廳看見靜的時候,他卻忘記不再與靜有瓜葛的誓言。不知不覺走到她面前。靜微笑著,將他臉上的墨鏡拿下來,梳上去的頭發披亂在額前。
「當雪深的日子……」她輕輕的念著。
他露出淒然的微笑,將口袋里一張護貝過的小卡片給靜。
靜說不出話,無聲的念著上面的字句。那時的自己,還是好哭的。她多麼懷念那個好哭的楊靜。
歲月流轉,曾經刻骨銘心的愛戀到頭成了一場空,誰也不會記住她,只有這個孩子,頑固的記住了她這麼多年。回來的時候,比她高一個頭的俊秀少年,卻這麼濃烈而無保留的愛自己。
只因為她是「靜」。
主動吻了他,忘情的。
「我想帶你走……」極道之妻,總是沒有好下場的。為什麼我能把靜拖進這個修羅揚?
我是這麼的愛她。
靜沒有回答,只是緊擁住他,像是這樣就可以把明天和一切都隔絕于兩個人的臂彎之外。年齡、階級、未來。一切的一切。
都在相擁中不存在。
明天還是挾帶著罕有的冬陽來了,望著蒼白的靜臉上淡淡的笑意,蕾絲花邊的窗簾在她臉上落下深淺的影子,像是游移的蝴蝶。
「若是你懷孕了,一定要讓我知道。」貪戀的擁著她,這是絕美的噩夢。因為這麼甜美,在孤枕的時候,他不知道要怎麼對付回憶的折磨。
「嗯。若是有這個孩子的話,他的未來一定很不平凡。日本某組的組長,少年時在台灣留下來的孩子。」
深雪笑了,為了不讓她看見自己的泫然,輕輕的與她吻別。
「讓我看看你的眼楮。」
深雪拿下墨鏡,看著她,美麗的貓般眼楮中,有著點點淚光。
「我不再讓任何女人看見我的眼楮。這是屬于靜的。」
他不曾忘記過自己的誓言。雖然他的嚴守誓言和飛機上的痛哭,靜都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總是冷淡自持的靜,在機場掉下眼淚。他的飛機起飛,靜終于崩潰了長久的冰封,痛哭宛如嬰孩。
——*×※×*——
那個孩子一直沒有降生。
「會的,他總會降生的。」為了護衛他,瀕死的石黑臉上露出一抹微笑,「深雪少爺,靜小姐並沒有忘記你。等你……等你成了萬鬼之王……等你爬到這個魍魎界的頂端,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靜小姐,你就可以去接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