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船很快。」
「你不是知道她是冒牌嗎?」明知道是冒牌貨還找,分明是腦袋殘了!
「誰知道她會不會在落水後又變成了原本的公孫?」他抱著一絲希望尋找,告訴自己肯定有機會,如果不這麼想,他哪撐得過這些年。
迎春心底暖著,真是一片痴心,痴心得教她心都疼了。
謗本毫無把握,他卻能如此強撐著,如果現在她告訴他,她就是公孫令,他肯定會開心得上天吧?
她甚至可以想像他喜極而泣的模樣,他肯定會哭得很丑又笑得很滿足……她猶豫著掙扎著,卻怎麼也過不了心里的坎。
她從小就被教導要為了公孫家而活,頂著欺君之罪撐起公孫一族,如今公孫一族因皇帝而滅門,公孫家徹底絕嗣,這歷經百年的世族高門消失,這仇如何能不報?
她太習慣為公孫家而活,就算公孫世族消失了,束縛她的東西依舊存在。
「又在想什麼?」宇文恭吃著飯菜,狀似隨口問著。
「想著大人真是痴心。」她嘆了氣,告訴自己別再多想,眼前能與他多待一刻也是幸福,何苦老拿那些事煩擾自己?該分離時必定會分離,何不好好把握分離前的相處?
「痴心嗎?我不知道,我只是比較擅于等待罷了。」他等著有一天她自個兒招認,等著有一天她想通了,哪兒也不去,只待在他身邊。
迎春听著,只能無聲嘆氣,想勸他別等,可依他的性子,他豈听得進去。
算了,總有一天他會明白,等待是沒有盼頭的。
用過膳後,兩人又上了游船,然而才行駛了一段,便見前頭有艘華麗又熱鬧的畫舫,上頭人影幢幢,絲竹聲不墜。
「欸,那個人是不是王恪?」站在船頭,迎春眯起眼道。
宇文恭站在她身旁,見狀便拉著她往後走,「別待在這兒,要是被撞見就不好了。」于是,他帶著她上二樓艙房,才不會教人一個不小心就發現他的蹤跡。
「眼前正是夏稅盤驗時,照道理說他這個船廠主事應該也會支援才是吧?」迎春低喃著。
「他不負責盤驗,但他得要查看船,照理說,他該是忙得足不沾塵,這時候實在不該出現在青樓的畫舫上。」
「那是青樓的畫舫?」
「嗯。」一般人家的畫舫可沒這般招搖。
「欸,要不要我去探探?」迎春回頭問他。
「有什麼好探的?你別忘了,那日賞花宴他是見過你的。」
「見過我又怎地?難不成見到我就會想起你?我就假裝經過,想要跟著上船,只要銀西夠多,那青樓的畫舫我還踩不上去?」
宇文恭挑起眉似笑非笑地道︰「你這口吻可霸氣了,教許多男人都望塵莫及。」
「一句話,讓不讓我去。」
「不讓。」好不容易才找回的瑰寶,他絕不會讓她離開他的視線,要是又丟了,他要上哪找?「王恪才剛調至卞下船廠,身上能有多少消息打探?倒不如早點抵達業縣,就能真相大白。」
「對了,你還沒跟我說,你到業縣到底要做什麼。」
「查夏稅。」
「……啊?」
游船抵達業縣的碼頭時,已是掌燈時分,碼頭邊上停靠著各式各樣的船,里頭連漕運規模的船只都有。
「漕船到了。」迎春低聲說著。
宇文恭看了眼,不置可否地揚眉,牽著她在人來人往的碼頭邊走著,「時候不早了,咱們先家棧投宿。」
迎春應好,迎面而來的人潮像是要往她身上撞來,她即使想避也無處可避,宇文恭一把將她拉進懷里,避開擁塞的人潮。
「小心點。」
「這人也太多了。」迎春回頭看了一圈,只見到處都是人,幾乎將碼頭邊的街道給塞滿了,光是要行走都困難。
「先往這兒吧。」眼見前頭有家棧,他便拉著她鑽入人縫。
第九章 情愛與家仇的掙禮(2)
好不容易七拐八彎地來到客棧前,一問之下才知道早沒了空房。
「客倌,這時期縣城中心一帶是難有空房的。」掌櫃好心告知,「南邊的漕船和船幫快到了,到了常盈倉這一帶得要排隊抽稅,總是要費上十來天時間,所以客棧大抵都是沒有空房的。」
「多謝。」宇文恭道了聲謝,決定帶著迎春到後頭踫踫運氣。
「大人,還是咱們回游船吧?」至少有艙房,窩個一晚絕不是問題。
「在處頭就別喊我大人,是想害我行蹤曝光嗎?」宇文恭牽著她,信步悠閑,半是打趣半是正經地道。
迎春揚起眉,「總不能要我直呼名諱吧?」
「子規。」
迎春橫眼瞪去,像是听見多麼不可思議的話。
「我的表字。」
廢話!她當然知道子規是他的表字,那是她取的表字!問題是,他向來不愛他人喊他的表字,一如她也不喜旁人喊她表字。
「叫聲子規哥哥听听。」宇文恭逗完她,等待著。
「先找到客棧再說吧。」她想,也許是因為非常時期,所以他才允她喊他表字。
宇文恭噙著笑,帶著她找著客棧,一家找過一家,已經從最熱的碼頭邊一路找到市集最偏遠的地帶,終于找到尚有一間空房的客棧。
呼,好了,至少不用露宿街頭。
迎春松了口氣,跟著宇文恭先在一樓食堂用膳,一會再回房休憩。
「一間房呢。」宇文恭點了幾樣菜後,話中有話地道。
迎春頓了下,這才想起一間房的意思,「如果房里有榻,我就睡榻,要不打地鋪也成。」好歹身分不同,豈能要他讓她。
「你睡床,豈有讓姑娘家打地鋪的道理。」
「我現在扮男裝。」
「扮的,是假的,你還真以為自己是男人了不成?」
就在兩人小聲交談時,門口突地踫了一聲,便見個男人趴倒在地,小二見狀,趕忙上前攙扶。
「杜老板,您沒事吧?」小二忙喚著。
杜老板坐起身,整個人蔫蔫的,臉蒼白得嚇人。
霎時間,食堂里響起了竊竊私語——
「可憐,肯定是那批貨拿不回來了。」
「有人從去年八月被扣到現在,與其找人說情,倒不如拿銀子說情。」有人搭了話,說得萬分中肯。
「你以為拿銀子就有用?一旦被刁難,貨物扣在倉里,夠識相的乖乖將銀子交去,貨就立刻放行,可要是拖得久了,屆時還得再加罰一筆倉儲費用,是二十抽一,按天數算,要付的銀兩怕遠高過那筆貨價了。」
「真是該死,常盈倉的人真是目無王法,這層層的稅到底是想逼死誰?」
「不只是常盈倉,就連每艘船都要再抽一次水費,要是商旅從南方一路上來,這層層關卡抽下來,早就血本無歸了。」
「商旅倒好,至少可以選別條路走,一些農才是真的慘,抽了丁稅再抽糧稅,甚至還被迫丟下農活上船押糧,結果還要再被抽一條船稅,更過分的是過了卞下這一段到京域,因為淤沙積底,吃水不太重,所以漕船不能走,得改淺底船,這下子又要將一船的糧分成兩到三艘的淺底船,一船又是一稅啊!」
「不是說建了堤防會順便清淤積的嗎?」
「唉,上頭撥下來的銀錢早就不知道被一段段吃到剩多少,真要清淤沙,大抵又是要咱們分攤了,卞下這一帶根本就不能住人,干脆往青州去算了。」
「我跟你說,都一樣,世道就是如此,橫豎天高皇帝遠,地方官員敢拿敢搶就是倚仗京里管不到。」
「可不是,就連船廠主事殺了常盈倉的主事,上頭一句話抹平,像啥事都沒發生。」
「那肯定是銀兩擺不平,才會惹來殺身之禍,不過我听人說,咱們這里的船廠新主事,就是那個被殺的糧倉主事的嫡親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