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情 第2頁

"江百川!"她帶著哭嗓叫住他。

他握住門把,停頓腳步,沒回頭。"地上的碎瓷還沒收拾,你別下床。一會兒,我吩咐他們過來處理,另外,我會為你多請兩名特別護士,你專心養身就行。"有些冷淡地交代完畢,他使無情地消失在門後。

是不是"他的"妻子不要緊亦無所謂,在他心底,家族最重要,只要是長輩要他娶的,誰都可以!

他根本不懂得愛人,是真正的無情之人;他的心只向著家族,誰能收服他呢?

"誰能……呵"…?"除了愛他愛得痛苦,誰能收服他呢!

望著門前的空蕩,女子又哭又笑地叫著——

誰能……

第一章

陰暗的雨天,名貴皮鞋踩過積水窪,濺起小水花,墜散于黑亮的鞋面,沿著鞋頭滑回濕滅的石道。

穿越雜草夾攻的泥濘小徑,步上長長的階級,輕飄的雨霧彌漫山間。

一片白茫視野里,江百川挺拔的身形檬檬隴隴地停仁在一處隆起草坡前。他單手撐傘,另一臂彎挾著大把素雅白玫瑰,沈郁似狐的雙躥直瞅著沾有泥水的墓碑,好一會兒,才悠緩傾腰獻上鮮花;而後再取出衣服口袋里的方帕,拭淨石碑上的污泥。

隨著擦碑的動作,銹在大理石中的往生者照片慢慢變清晰,一張絕美縴秀的女性容顏同時展現,他收起方帕,眼光凝著女子的遺照,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難以細想,何時開始,"雨天祭墳"成了他的習慣。

因為死得不名譽,辱沒家族聲望,碑上沒立任何文字,這是一種關系斷絕的形式。銹張照片,算是最後的恩惠與仁慈,好讓她不會成為難以辨認的真正無名孤魂。

唉——家族不認親,總還有念舊重情的好友會來哀悼。

有張照片,惜她的人們才能找得到她。

然而,一塊只銹有往生者照片的豪華大理石墓碑;真會強過刻著斗大"無名氏之墓"的水泥碑嗎?

傍她豎塊高貴的墓碑、大刺刺彰顯她的樣貌後,無情剝奪她的歸屬、徹底除去她的姓氏,這恐怕是家族刻意的懲罰吧,讓她身後還得背負罪罰,承受世間男女的怪異目光,永無安寧之日。即使長眠于此,她的靈魂仍無法解月兌!伴著她的,只有淒涼、悲苦,不論生與死,到哪兒都一樣……

"明天,飛巴黎,"江百川沈吟般,淡淡地開口。"短時間內無法再來看你。"當然也不會有人代替他來上墳。幾年來,他都是以神秘、無人知曉的方式,在雨天來看她。

曾經存在他倆間的特殊關系,是一輩子切不斷、磨滅不了的,就像他冷性絕情,這種深遠但短暫的親密,也不可能隨著她生命的結束,自他血肉里消逝。

莫名強烈的連帶感這大概是人們所謂的思念或回憶吧!否則,不會每遇雨天,他就像名多愁善感的陰沈詩人般來祭墳。

偏亂俊臉,江百川移開專注在墓碑上的視線,若有所思地顰緊雙眉,點根煙,沈沈地呵吐著白煙。

煙頭火星一閃一亮,他半合眼堿,睥睨山下灰蒙的都會區。市區空氣污濁,繁華絢爛被籠罩在雲霧之中,如同她曾青春亮麗的歲月被土塊及雜草掩埋,這是她選擇背叛家族的最終命運。他無法為她的遭遇感傷、心疼,但對她這個人,他卻有那麼點思念

抽完最後一口煙,他閉眸兩、三秒,彈掉指間的煙蒂,面向墓碑,舉步朝前,將傘斜倚在碑座,傘鼻尖插陷在墳家,讓傘篷遮蓋石碑,使落雨不再沾污她美麗的照片。

好一陣子不能來看她,這把傘多少能擋些風雨,好教她在下次雨天來臨時,不會過于孤寂、寒冷。

完成了今日的祭墳儀式,他深思地凝視墓碑最後一眼,淋著雨轉身,順著早已熟悉的小徑離開。

雨水很冷,打濕了他服貼的黑發,緩緩地滲人他每一層衣服。他撥開垂落眉宇間的發絲,拉攏長大衣領口,優雅從容地步下長石階。雨蒙蒙中,一抹打著傘的身影與他擦肩而過,

傘下那束白玫瑰輕輕掠了一下他的衣袖,他垂眸,若有似無冷嗤了聲

這座墓園里,終究不只他一人有雨中祭墳的習慣……

母親沈嵐習慣在他出國前一晚,召他回江家大宅。

江家在台灣是出名的望族,家大業大,橫跨政、商界的豪門大集團。男主人江如海多年前將家族繼承權傳給大兒子江百川,旗下所有產業經營管理權也一並移交。

在眾人眼里,江百川是名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冷靜、沈著、泰然自若問流露威嚴,他身上沒有紉垮子弟的嬌貴跋扈,而是散發著強勢高傲且優雅的王者氣質。江如海會將所有的支配權交給江百川繼承,著實不令外界感到意外。

然而,繼承之事只是表面撐著,秘密全在江家內部。江百川非常了解,父親當年下決定,是出于心灰意冷、出于失望。

原本江家繼承人該是出走的"二少爺"江之中,但他不原被羈綁,甚至不在意父母親情、不在意家族宗法,把自己掘除在江家之外。家族找尋他一年,卻音訊全無,父親的情緒由大發雷霆轉成心死,最後就當江家設生過江之中這個兒子。

江百川是這麼得到繼承權的——弟弟不要!

難以理清是何種心態,似乎只要是"江之中不要的",他便會概括承受。自幼至長,不管他如何優異,得到的父母關注永遠不及弟弟闖一件禍事。他這個"長子"在父母心里,到底是個次要。年少時,他將這一切視為大家族對"長子"的磨練、試驗,畢竟中國社會賦予"長子"的意義是不同于"兒子"的,他該清楚家族長輩對他有著深遠的期許,他要承擔的責任獻出弟弟江之中重……一切是這麼的不需要懷疑!直到他二十歲那年,秘密徹底被掀開,他終于知道為何身為"長子"的自己,從小會有這種感覺一一感覺自己是個"備位"大少爺"

"大少爺。"一聲叫喚恭恭敬敬地傳來。

江百川回過神,視線自壁爐上那幀全家福照片移開,轉身著著正走進客廳的新任管家。"工作習慣了嗎,洪敏嬸?"微微額首,問著婦人。

新管家洪敏先是楞,而後吶吶回答:"是的,一切都習慣。謝謝大少爺關心。"早听過其它下人說了,大少爺能叫出宅內所有下人的名字,沒想到她才事任三天、第一次見大少爺,他竟也能叫出她的名字,可見大少爺心思填密,並非一般目中無人、囂張跋窟、不將下人當人看的富家大少。

"習慣就好,管理家務,得請你多勞了。"江百川坐回沙發中,彈光略微掃視一塵不染的室內擺設。

洪敏聞言,急忙欠身答道:"大少爺別這麼說!宅里的事都是我們該做的!"

江百川沈默一會兒,執起桌上的茶杯啜飲,視線透山大落地窗,凝望庭院里幽暗的夜色。"我回來晚了。我母親休息了吧?"他將瓷杯放回桌面,嗓音沈緩地問。

"夫人還沒就寢,在起居室等大少爺。"洪敏是奉命來請江百川移駕豹廣大少爺,我帶您上樓……"

"不麻煩,"江百川打斷她,溫和有禮地婉拒。"我自己上去就行。晚了,洪敏嬸早點休息,明天一早家里的事還要你打理。"他繞過沙發椅,朝門廳的樓梯間走去。

到了母親起居室門外,江百川示意性輕敲兩聲,然後拉開別致的雙折門。

起居室里,燈光柔和,淡淡的植物芳香飄染而來,母親罩著一件喀什米爾羊毛披肩,安閑地合著雙眼,高雅地坐臥在法式躺椅;一名佣人站在母親側邊的套機後方,正從陶鍋舀著藥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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