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按摩椅誰買的?我。你每個月吃的顧關節營養品誰寄回來的?我。從我上大學開始打工,你開口要我給你買什麼,我什麼時候拒絕過?夏天你中暑,又是誰幫你刮痧?從小到大,我又給你做過多少次飯?可你卻喜歡邱孟恬,她到底孝順了你哪里?既然你這麼喜歡她,你讓她喊你女乃女乃吧。」
洪心語心死了,她的委屈女乃女乃一點也不感同身受,一點也不為她著想,沒有為她發大火,痛斥邱孟恬的不知廉恥、痴心妄想,而是是怪自己給她丟人。
她不懂要怎樣才算不給女乃女乃丟臉、能顧及她的面子,是把丈夫雙手奉上嗎?把她跟慕槐的家,全都讓給邱孟恬嗎?
「孝順長輩是應該的,你不過做這麼點就對長輩邀功了!你這個……」
「我從來都不明白要怎樣才能討你歡心,讓你多喜歡我一點……我累了,努力夠了,從今天起,沒什麼重要的事情我不會再回來。」
「你翅膀硬了?嫁人就不要娘家,什麼叫沒重要的事不回來?我叫你回來你就得回來!」
「我媽嫁過來後一年回娘家多少次?恐怕還沒有我多。她回娘家還要女乃女乃同意呢,不是女乃女乃說的嗎?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怎麼到我這里又變成了女乃女乃叫我回,我就得回呢?那外婆叫媽媽回去,她就該回去不是嗎?」積了二十年的怨,洪心語不再壓抑了。
「你以為你嫁了豪門眼里就可以沒有長輩了?好啊,我就去跟記者說,看你怎麼當你的少女乃女乃!」洪女乃女乃無話反駁,只能威脅。
「你去。」洪心語內心最後一點點的親情,在女乃女乃的威脅下全數都化為烏有。
「你只要做了,我就會把爸跟媽都接到台北,給哥哥安排在北部的教職,這輩子,你別想再見我們一家——女乃女乃知道的,我嫁入豪門,我公公是魏旭南,我只要開口,很容易的。」
「你——」洪女乃女乃指著她的臉,暴跳如雷。
可洪心語已經不再懼怕了,以前女乃女乃每次大吼,她都會很怕,怕她生氣,怕她失望,因為在乎才會害怕。
但現在她不在乎,女乃女乃怎麼罵她,怎麼生氣,她都沒有感覺了。
她累了,不想再看女乃女乃難看的樣子,洪心語轉頭,踏出這個她住了二十幾年的家,她知道自己不會再回來了。
這情景跟那個夢,有一點點相似呀——
夢里是邱孟恬回老家哭訴她懷了慕槐的小孩,但她不願接受,求女乃女乃勸她,孩子是無辜的,給孩子名分吧。
而女乃女乃是怎麼說的呢?對,一樣不在乎她的委屈,要她識大體,反正她跟慕槐也沒有小孩,那就接受邱孟恬肚子里的孩子。
她根本無法听下去,受不了的爆發了,她恨透不忠的慕槐,恨透不體諒她的娘家人,她就這樣什麼都不要了,離開慕槐,也離開了從小長大的家。
走在熟悉的路上,洪心語覺得鼻頭酸酸。
怎麼可能不難過呢?這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可為了她得之不易的幸福,她得舍去腐爛樹根,才能開出漂亮的花——
第11章(2)
「我不是說了嗎?不許受委屈。」
前方,傳來熟悉的聲音。
抬頭,洪心語看見逆光站著的男人,是她高大英俊,眼中只有她的丈夫。
委屈的感覺涌上來,她忍不住眼眶紅紅,投入他的懷抱。
「慕槐……」她抱著他的腰,臉埋在他胸膛,為他神奇出現在內心眼前感動不已。
現在,她很需要他。
「鼻子紅成這樣,受委屈了?」
埋在他胸前的頭搖了搖,否認了。
了解她的性子,慕槐沒有拆穿她的謊言,只是提供自己的懷抱,無奈地道︰「你怎麼了?嗯?頭還痛嗎?要不要去看醫生?」
「……我想回家了。」洪心語緊抓著這個男人,不放手。「回我們的家。」慕槐寵溺一笑說好,牽著她的手,逆著光,走向他的車。
回家。
唧唧唧唧唧——夏日的蟬鳴是大自然的交響樂。
洪女乃女乃年紀大了,睡不好,脾氣又日漸暴躁,只有每當夏天來的時候,從家門口那棵三十年的老龍眼樹上傳來的蟬鳴能讓她覺得安心,午覺也能好好睡。
可平時能讓洪女乃女乃靜下心的蟬鳴,今天卻讓她怒火中燒。
「吵吵吵!吵死了!傍我閉嘴!」她坐在客廳,看著地上的碎片,那是她昨天往孫女腳邊砸的,至今還未清理。
「一個個翅膀硬了,都不听我的居然那樣跟我說話,她怎麼敢!」她皺著眉頭,嘴里不斷碎念。
她從小就好勝,想受人景仰,但卻嫁入平凡夫家,有著刻薄的婆婆,好不容易婆婆死了,她也熬成婆,想著總算能苦盡笆來。
偏偏時代不同了。
現在已經不像她當媳婦那時候,婆婆就是天,什麼話都得听。
三個兒子里只有孝順的大兒子會听她的,從來不頂嘴,她也就跟大兒子生活,可大兒子沒有什麼能力,不像他兩個弟弟那樣當公務員和老師,讓她沒面子。
她唯一滿意的是老大一家都敬她,听她的話,多少年了,洪女乃女乃已經習慣了一言堂,她說的話就是聖旨,她就喜歡在外人面前炫耀自己的話多有分量。
可是隨著時間過去,媳婦不听話、唯一的孫子也不听話,老是氣她。
越氣她,她就越想要別人听她的。
但今天,那個最溫吞,洪家最不起眼的女孩,居然敢質問她,說她只想到自己,沒有想到孫女的委屈。
「嫁進魏家當媳婦怎麼委屈了?是我都半夜笑醒……」
那些孫女不時送回來的禮物,燕窩、膠原蛋白……一堆她听都沒有听過的補品,拿出來都都會讓老姊妹們驚呼,說這是很有名的牌子,價格有多昂貴。
她多享受那些姊妹們艷羨的目光,她們巴結、請托,讓她去跟孫女或孫女婿說一聲,安插他們的孫兒孫女進魏氏,洪女乃女乃太享受這樣的目光,被人當成一回事的榮耀,也就仗著自己是長輩,令命孫女安排這、安排那。
孫女很為難?那從來都不是她要考慮的問題,那個孫女,最像她爸爸,最听話,說什麼就做什麼,像只小老鼠,絕對不敢跟她說不。
可那個總是畏畏縮縮,連眼楮都不敢直視人的孫女,今天居然盯著她的眼楮,威脅起她來了!
「哼,不要以為我不敢爆料!上次那張名片呢?電話……」洪女乃女乃翻找著,上個月有記者來家里遞名片,說是有任何關于洪心語的事情,從小到大或者是現在發生的任何事,都可以跟他聯絡,如里報社那里覺得很好,會給爆料獎金。
洪女乃女乃找到了張被遺忘的名片,她老了,眼楮不好,得把名片靠很近才能看得仔細上頭的號碼,她一字一字慢慢按。
「8、9、4、7……」
「媽、媽!」
電話還沒打通,門口就傳來心愛二兒子的聲音,洪女乃女乃看見自從娶了媳婦就搬出去住的二兒子,忍不住笑了開來。
「阿源來看我了,今天不上班?」臉上的慈祥,是見到大兒子一家人時沒有的。
「上什麼班,我被停職了!」洪二叔惱怒地道。
「啊?」洪女乃女乃腦子當機。「怎麼會呢?你都做那麼多年,要退休了,怎麼會被停職……上頭怎麼說?」
「說……說我不適任,要我休息一陣子。我怎麼能休息?小琴要注冊,我現在被停職,下個月薪水沒著落,我根本付不出小孩的學費!媽,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洪二叔狐疑地問。
「哪有?我哪會得罪人!」
「有人跟我說,停職一事是跟魏家關系很好的議員打來的。媽,我不是跟你說過,小語嫁到那種人家,我們要謹言慎行,不要誰來拜托都說好,我們自己人都還沒有拜托小語什麼,那些外人就先幫上了,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