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想,冬天屋檐下的冰墜子再怎麼冷硬,都還有融化的時候,梁大爺面癱得如此徹底算哪招?
她大受打擊,不到半刻時間,引以為豪的自來熟徹底潰不成軍。
就在她幾乎要在挫敗的感覺中滅頂之際,不知是出于同情,還是被她的勇氣所感動,梁次擎終于紆尊降貴的用那雙深且亮的黑色長目,淡淡的瞟了她一眼,接著掀動兩片抿得比鐵尺還硬直的唇瓣,笑得既俊且溫文,最後吐出珍珠般寶貴的三句話——
「我暫時沒有買車給你的打算。」
「……?!」什麼意思啊?不解。
「你不用白費力氣討好我。」
「……?!」說啥呢?根本牛頭不對馬嘴。
「我想安靜吃飯。」
「……」啞口無言,嘴角抽搐,現在是在嫌她吵就是了?
梁次擎的嗓音,沉沉的,語調,冷冷的,速度,不疾不徐,說話的神情除了沉穩嚴肅外,還隱隱帶有強烈的疏離,而那雙無比堅定的深邃黑眸像是在告誡她,再羅唆你就完蛋了。
重燃的希望小火花倏地熄滅,蘇醒荷頓覺有種被人狠狠打臉的感覺。
她深深地吸了無數口氣,逼自己將滿肚子的火氣龜縮,可無奈屈辱的怒火像是有自我意識般,轟的一把在心里放肆狂燒了起來——
圈圈你個叉叉,什麼跟什麼啊,居然把她的友善看成別有用心的假意討好,目的是為了叫他掏出白花花的銀子,好買那個什麼勞什子的車給她。
呿,有必要把人瞧這麼扁嗎?她是那種現實的人嗎?
想她打小在清涼寺,日子雖不怎麼滋潤,可也知道什麼叫做人的道理,她是淘氣了點貪玩了點,但絕不會心懷目的虛情假意的去對人好,這麼虛偽的事情,她還不屑干。
她,絕對絕對不是那種人!
但是,原主蘇醒荷顯然是……
因為她在梁次擎臉上清楚看到「鄙夷」兩個字,而且接下來的這一整天,滿屋子里的什麼管家佣人阿姨大叔的,更是沆瀣一氣地用那種「你就是成天想往自己丈夫的錢袋里榜好處的壞女人」的質疑眼光偷偷睞她。
不過是想在平淡的日子里找點人性互動,都能被扭曲成是別有目的的心機行為,到底是這些人心思太邪惡,還是蘇醒荷當真做人很失敗?
為了找出答案,她追著負責照應她生活起居的小玉,想旁敲側擊出一些關于真正的蘇醒荷的小秘密,孰料,她話都還沒問出口,小玉已經刷白了一張小臉,渾身抖不停,用宛若見鬼瀕臨氣絕的驚駭模樣望著她。
總是她腦子再怎麼不好使,當下也明白,在這些人眼中,蘇醒荷只怕不是什麼和善純良之輩。
而這些沉重罪名,勢必得由她來承擔,誰叫她現在是蘇醒荷。
「我說蘇醒荷呀蘇醒荷,你真是會給我豎梁子!」她無奈咕噥。
打破僵局失敗,徒給自己惹了一身腥。
算了算了,她投降,交朋友看緣分,有些人緣是有,至于分嘛,就甭強求了。
想到一早又得對著那張癱臉,早餐還沒下肚,蘇醒荷已經開始覺得消化不良腸子打結,正猶豫著是不是要默默抽腳走人……
听見突然停住的腳步聲,梁次擎納悶的抬頭,見是蘇醒荷,淡淡瞟了一眼,沒說話,繼續低頭翻閱自己手上的財經雜志。
奇了,最近是怎麼回事?但凡他沒出差的日子,居然幾次都能在早餐的餐桌上踫到蘇醒荷,莫不是天要下紅雨了?
他忍不住瞟了一眼窗外的燦爛晨光,嘲諷冷笑。
他會這麼說不是沒原因的,結婚兩年,除了必須連袂出席的家族聚會外,他們夫妻很難會在餐桌上踫到彼此。
他吃早餐的時候,她永遠都還在睡;午餐,他在公司打發,她只怕還是在睡,錯過的午餐自然只能等著晚些時候當下午茶處理;到了晚餐時間,他不是忙著加班就是有應酬,而她也有自己多采多姿的社交活動。
像他們這麼一對不像夫妻的夫妻,不在餐桌上踫面是正常,踫上了,那才是不正常。
而現在就很不正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蘇醒荷突然把生活作息紊亂、自律性極差的自己,扭轉一百八十度,變成一個早起吃早餐的人——
看來,她還沒死心,仍妄想著用裝乖討好的手段,來達到她的目的。
他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待會想必又會有一出東拉西扯瞎聊套熟的可笑戲碼要愚蠢上演。
唉,真是可憐的女人,蘇醒荷果然越來越有拉低台北市平均智商的能耐了!
梁次擎從鼻腔里擠出一記輕蔑冷哼的同時,黑眸跟著不著痕跡的睞了手表上的時間一眼——
反正時間還早,他不介意浪費幾分鐘,看看蘇醒荷究竟能裝乖到什麼地步,也許裝得好,取悅了他,他會改變心意再買輛新車給她也說不定。
「不打算坐下嗎?」頭連抬都沒抬,兩只眼楮依然鎖定雜志上的文字。
她回神,「呃?要、要啊,要吃早餐嘛。」
講話不看人,誰知道你在跟誰講話?蘇醒荷月復誹。
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氣……蘇醒荷逼自己將不滿情緒收起,佯裝鎮定的來到長桌彼端,拘謹入座。
心中感悟頓生——有時候不是你想友善就能友善,有些人是你見了,友善就會不自覺地消聲匿跡。
就像梁次擎,她也想當他是能夠說上幾句話的朋友,可一看到他那張寫著「生人無近、疑似被凍壞」的冰塊臉,她想,她還是保持距離以策安全,別不自量力,免得被凍壞——她,畏冷。
坐定後,小玉端來了她的早餐。
那是一籃烤得酥香松軟的可頌,和一盤色彩繽紛的蔬菜沙拉,另外,還有一杯黑不溜丟的咖啡。
據說,這是「蘇醒荷」最喜歡的早餐。
喜歡可頌,她認同,因為她也好喜歡,從沒吃過那麼香的食物。沙拉也不賴,符合她原本吃素的習慣,唯獨那杯咖啡叫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不懂,明明聞起來是那麼芬芳無比的玩意兒,為什麼喝起來卻像苦死人不償命的黃連?
初始,她還誤以為這苦得人舌頭發麻,直想大飆淚的黑咖啡,是什麼非吃不可的奇珍補藥,藥效堪比西天王母的蟠桃,孰料,事情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樣。
依小玉抖個沒完的說法,這兒的人特喜歡這種黑黑苦苦的咖啡,街道上三步一小店五步一大店,里頭都有賣咖啡。
據說這是一種生活品味的象征。她想,應該就跟齊城里那些大戶人家,有人喜歡抽水煙,有人喜歡搜羅古玩是一樣的道理吧。
她神經粗膽子大,什麼都不怕,唯獨怕苦,這是她的弱點,她的死穴,要她吃苦,干脆拿把刀了結她還痛快些。
可,能怎麼辦?誰讓她現在是蘇醒荷,要想扮演好蘇醒荷這個人而不露餡,她就得全面性接收她的喜好,既然喝咖啡是屬于蘇醒荷的生活品味,她就喝吧!
幸好小玉說過,咖啡是可以加糖的,她總算不必再繼續吃苦。
也幸好蘇醒荷喜歡的不是大魚大肉,要不然她就阿彌陀佛罪過罪過了。
烏亮亮的美目將面前的美味早餐仔細瀏覽過一圈後——
開動!
棒著長桌,梁次擎一直在等著蘇醒荷如何開始她今天的攀談戲碼。
沒想到等了半天,蘇醒荷竟反常的連一個字兒也沒吭。
倒是她吃東西的聲音,不住的鑽進他的耳朵里——
她一撕開可頌,空氣里便浮動著可頌的香氣,小嘴津津有味的嚼著面皮,好不滿足,堆滿時令蔬菜的沙拉進了她的小嘴後,全化作一記記清爽無比的響亮脆聲,口感好得令人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