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合此語,鳳衣抽刀一揮,頗具架勢。
要是刀身不是鐵銹處處,形狀怪異,擺明了冶煉失敗,這贈刀之舉未嘗不是人間有情的溫馨體現。
「還有啊,我身上半個子兒都沒有,餓得前心貼後背,卻踫到一位好心的公子請我吃飯,我不但吃得飽飽的,還在飯館里听到肥羊的消息。」
回憶至此,鳳衣頓時發怒,生氣的對象卻是她自己︰
「想想我還真是不該,那位好心的公子邀我去他家作客,我卻一心想著趕去攔截你家的金車銀車,結果弄得自己一身腥,早知就跟那位公子去了!」
吳桂很想說,那位公子只怕好心不到哪去。
鳳衣雖稱不上傾國傾城,也是清麗動人、落落大方,加上明眼人一眼即知的單身在外,是相當容易被盯上的對象。
在這個部份,貴人是有的,不過不是那位心懷叵測的公子,而是當時在附近高談闊論的幾位閑客。
「對了,你家是做什麼的?聲勢好浩大,隨便找個路人都知道你家車隊的行駛路線。」
「我爹是經商的,這次……」
鳳衣只听她想听的部份,連珠炮般的話匣子再次敔動︰
「原來是商人,難怪了!商人全都吃人不吐骨頭,最是奸詐不過,他們一年賺的錢,普通人一輩子都擠不到。」
吳桂很想反駁,可是鳳衣那急如風火的話鋒,連喘口氣的空檔也不需要,興匆匆又接了下去︰
「那時我還沒靠近車隊,遠遠就看到幾百個人斗成一團,場面亂得要命,我本來只是想探探情況,以後再找機會下手,既然場面都亂成那樣了,我也就混水模魚地混進去,出乎意料簡單呢!」
吳桂學乖了,閉著嘴沒打算插口。
他只能在肚里暗嘆,那麼多或是沖著錢財、或有心觸霸王霉頭的人,全被殺得丟盔棄甲、抱頭鼠竄,卻讓這誤打誤撞的女強盜撿了天大的便宜。
「妳知道我這車隊是往哪去的嗎?」好不容易等到鳳衣換口氣的珍貴空檔,吳桂捉緊時機搶問。
「不知道!」
鳳衣話只听一部份的壞習慣絕非是今天才冒出來的,其來有自久矣。
比如說她在飯館一听到「金車銀車今天下午會經過鎮外」這一小節閑談,腦中便盤旋起金山銀山的美好畫面,漏听了關鍵部份。
「我就知道……」面對胡涂至此的強盜,吳桂不由嘆息。
「什麼事這麼嚴重?我是打算搶劫,可我只想搶一件寶物,你家金山銀山不知有幾座,有必要這麼小家子氣嗎?」頭一次行搶,總要有個好采頭。
「問題是,我這趟是去……」
「我當然知道搶劫是不對的事,我也沒打算一輩子搶下去啊!如果搶到什麼戰利品,賣個好價錢,不夠的盤纏就有了著落,這是非常時期的手段,踏踏實實過日子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妳會這麼想那就對了,可是……」
「既然贊同我的作法,就別再怪我了。」
「我只是想說……」
「好了,想想該怎麼找車吧!你敢不敢一個人留下來?我去附近鎮上租了車子再回來。」
平時吳桂很少有微笑以外的反應,但現在的他只有連連嘆息的份。
接達幾番剖析現況的嘗試,全被鳳衣劈頭打斷,斷章取義的程度已到了令人嘆為觀止的地步。
「沒意見就是答應了!」
嘆口氣也能當成默認?
「也只能這樣了……」吳桂終于踫上比他老爹更獨斷獨行的角色,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要是身子能動,他已經拜下去了。
「我絕不會丟下你不管,天亮前我一定回來!」鳳衣斬釘截鐵地說。
吳桂仰望著那張被跳躍的火光映照著的俏麗面容,心頭迅速竄過幾個疑問,荒林中找不到人指引,她找得到往城鎮的方向嗎?就是找到了城鎮,半夜里找得到車嗎?就算找得到,車夫肯不肯連夜加開?即使她要親自駕車,車主願不願把車借給一個陌生人?假如她借到車,萬一……
吳桂本人並未察覺,這是他頭一次為了什麼事操心煩憂。
以往他唯一的課題不過是實現「霸王之笑」,真正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
這下,他破天荒地擔憂了起來,臉上竟隨之露出可能是有生以來第一個沒有伴隨微笑的神色──憂慮之色。
鳳衣不知吳桂心中轉折,只覺得流露膽怯的他格外惹人憐,而那傷痕累累攤倒在地的虛弱模樣更加深了這份憐愛。
瞧著瞧著,鳳衣的眼波不知不覺柔和許多。
「我會認星星,不會弄錯方向。你睡一覺吧,睡醒我就回來了。」說完,鳳衣大踏步轉身就走。
「懂得認方向是很好,可是妳知道景近的城鎮是哪個方向麼?」他小聲地講給自己听。
吳桂操了半夭心亡,事實證明只是杞人憂天。
鳳衣才走山十餞步,一陣黑夜里听來格外清晰的車輪聲,也在此時由遠而近地傳了過來
第三章
入夜的荒林,竟有一輛驛車舍棄寬敞的官道,偏要挑上林中蜿蜓的小道,形跡詭密地在三更半夜里兼程趕路,車夫還是位臉上有著三條刀疤的彪形大漢,驛車本身更是詭異地空車狀態……這樣的驛車,有沒有人敢坐?
吳桂搖頭,他不敢。
鳳衣不理,徑自與車夫交涉。
見狀,吳桂莫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嘆息中,瞥見被丟在一旁的書冊,連忙把書撿回來。
望著鳳衣正與車夫交談的背影,又是深深一嘆。
他一向不認為自己有看人識人的長才,然而鳳衣簡潔明快的本性已單純到一覽無遺的程度,讓他在短短時間內便對她有了相當的認識。
其中之一是︰鳳衣雖然獨斷獨行,卻有獨斷獨行的本錢──氣勢非凡!
如此不凡的氣勢,讓她丟棄他人珍視之物如扔己物,連知會一聲也不用。
瞧,眼前不就有一個被她說服,悻悻然下車搬運傷患的車夫嗎?
身形魁梧的車夫輕而易舉就把動彈不得的吳桂抱上車,並在鳳衣不時的「輕一點!他可是傷患!」「別抱得這麼用力,小心動到他的傷口!」的接連命令下,一臉不滿地完成將入運上車的指令。
驛車開動之後,躺在車廂里的吳桂猶自不放心地望著背向他們的車夫,輕聲問著坐在自己身旁的鳳衣︰
「車里怎麼只有我們兩個?這車打哪來,要開到哪去?這麼晚了,他為什麼要走這條難走的山道?」
吳桂問了好幾個問題,鳳衣的回答倒是簡單得很︰
「我怎麼知道?」
「那妳剛才和他談什麼談那麼久?」
「他說可以載我,但他不想讓你把車廂弄得到處是血,說什麼都不肯載你,我和他講道理,總算把他給說服了。」
吳桂有點好奇鳳衣講的是什麼道理,如此有說服力,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放棄了。比起這個,他有更想知道的事。
「妳為什麼要當強盜?」
「我沒錢,而我爹的工作讓我只想到搶劫。」
「令尊也是強盜?」
「這是什麼狗屁猜測?」
吳桂自認自己的推論合情合理,卻被平白扣上狗屁的大帽,正要展開議論,鳳衣白眼一翻,道出驚人真相︰
「我爹是捕頭!」
「捕頭?!」吳桂知道接下來的問話很蠢,可他仍是不得不作確認︰「妳是指在官府里為民操勞、維護治安的捕快頭子?」
這回,鳳衣賞了他一個「這是什麼蠢問題?」的白眼,連回答都懶得說了。
「那妳怎麼會跑去當強盜!」吳桂喊。
家里有位捕頭老爹,兒女耳濡目染,眼見父親為了滿城人民的安樂生活日夜打拼,多少也會生出維護正義之心吧?否則,也逃不過父親耳提面命、思想灌輸的命運,他自己不就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