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靈 第7頁

斑跟鞋篤篤篤出來,幾個女生哄唱說︰「晴鈴好美麗,和汪醫師鵲橋會!」

「誰說的?是要去會我媽。」她回說。

「才怪!汪醫師早換好一身西裝筆挺來報到了,和妳正好金童玉女配一對,不會是要偷偷訂婚吧?」有人笑說。

「小心嘴爛!他穿什麼才不關我的事!」面對這些討人厭的戲弄,晴鈴只有灰頭土臉速速溜掉。

汪啟棠追她兩年,這一帶的醫業界都知道。由于她的家世條件,由于他的優秀有為,雙方的競爭者自動退下,他們就成了舞台上僅余的勝利者。

她並不喜歡這種感覺,但又無法形容哪里不好……世間真有找不出缺點的人或事嗎?若有,會不會很詭異呢?

榕樹區是男生宿舍,住的人較少,也空曠一些,小孩愛到那兒去玩。晴鈴沿著喧鬧聲尋來,繞過了一段七里香灌木就停了下來。

弘睿和旭萱在榕樹底又叫又跳,有人正從樹上解取纏繞的風箏慢慢爬下來。

咦,那不是神秘兮兮的小範嗎?

他身手一貫的俐落,看來不但是跳磚專家,爬樹也是內行。她先不動聲色地觀察,他頭發一樣短,但皮膚比以前黑一些,看來氣色好很多。

他對孩子低語著,表情是親切的,等靠近了才听到他的正腔國語說︰

「有蝴蝶、燕子、蜻蜒、蟬很多種,裝竹笛可以發出聲音,飛得又高又遠。」

「小範叔叔,那你幫我們做一個好嗎?不!兩個,萱萱也要。」弘睿興奮說。

「有空的時候吧!」他遲疑一會回答。這時恰好抬頭看見晴鈴,親切消失,人變得淡漠,甚至退後一步。

「是範先生呀,我們以前在趙太太家見過,剛才在馬路上也遇見,你應該還記得吧?」晴鈴大方說。

「護士小姐。」他只給了不算招呼的招呼,立刻轉移視線,把破了洞的菱形風箏交給弘睿。

晴鈴本想自我介紹一番,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一件事了。但當她意識到自己的盛裝打扮,忽然覺得害羞起來,畢竟不同于白色制服有職業保護的自在無拘,拿下面具相對並不容易,何況他也不合作。

弘睿接過風箏後,他就離開了,晴鈴的情緒莫名其妙由高昂到低落。

倒是弘睿在回家的路上手舞足蹈說︰

「成功了!成功了!等了那麼多天才把他抓到,太棒了!」

「抓到誰呀?」晴鈴問。

「小範叔叔嘛!」旭萱說。

「對呀!他難抓得要命,我們在榕樹下玩了很多天,他都不理我們。今天我就想到風箏的辦法,假裝它飛到樹上,小範叔叔就幫我拿下來,還說要做新風箏給我們,哼哼,這樣我們就可以去鬼屋探險了!我很厲害吧?」弘睿得意洋洋說。

「我也有假哭哦,而且哭得很大聲。」旭萱邀功說。

「你們兩個暑假不乖乖在家,每天在外面搗蛋,小心挨打。」晴鈴敲弘睿的頭︰「尤其是你,明年要考初中了還趴趴走,連著把旭萱也帶壞!」

「我媽說明年要改成九年國民義務教育,不考了。」弘睿胸有成竹。「如果他們敢考,我就寫信抗議!」

「小表靈精,我們就看你出名啦!」晴鈴笑著說。

她的心情又平復了。那個範先生,原來不只是她,連兩個小孩對他都很好奇,他到底是什麼來歷呢?

邱家客廳比平日多了幾分色彩,茶幾矮櫃放了幾盆精心剪插的花,那是昭雲的杰作;惜梅一向教書工作忙,沒有心思去研究那些流呀坊的。

斑級紅檜套椅已高朋滿座,大都是晴鈴所熟悉的男性長輩,像紀仁姨丈、哲彥二舅、紹遠姊夫和幾位邱家老友;最年輕的是啟棠,中規中矩地坐在角落聆听。

晴鈴按禮貌向每個人問候,至于啟棠則省略,瞄他一眼就算。

女人們在飯廳準備三大八仙桌的菜肴。昭雲一見女兒就上下打量說︰

「整天跑野馬!才來台北沒幾天又瘦了,一身薄板,穿衣服都撐不住。」

「什麼?瘦?再胖我就塞不進去啦!」晴鈴拉拉上衣說。

晴鈴遺傳母親的梨渦,但若隱若現淺淡了很多。眼楮沒有母親的圓大,是父親那種眼角微揚的杏目,笑起來如彎彎的清月,算不上驚艷的美女,而是長得有人緣的那一型。

「晴鈴身材很標準呀,我才整理出幾箱旗袍,腰特細,工也特精,還想撿幾件送她呢。」哲彥的妻子宛青來自香港,國語已經很溜,本省話也能講。今天除了老大、老二外,她全家都來,兩個小的就和惜梅的三個孩子玩在一塊。

「我穿不慣旗袍。」晴鈴說。

「要練習呀!」宛青說︰「旗袍最能表現出中國婦女的身段美,可惜我發胖都是贅肉,穿了難看嘍。」

「就是嘛,人過四十肥肉拼命長,不知該怎麼辦?」昭雲有同感說。

泵嫂兩個接著就妳一言我一語地談起減肥妙方。

幾個小孩由庭院跑入飯廳,年紀最幼的旭萱差點摔倒,晴鈴扶好她,問︰

「咦,怎麼沒看見敏貞姊?」

「旭晶有點發燒,她今晚不能來。」正在指揮廚房阿桑擺桌的惜梅說。

「我去看她。」晴鈴走向邊門。

「天天見的哪急于一時?現在還有客人呢!」昭雲叫住女兒。

晴鈴只好乖乖排碟子擺碗筷。

冷不防啟棠在她身後說︰「妳來晚了,看起來很疲倦的樣子。」

「嚇死人了!」晴鈴叫一聲。「疲倦?你真不會講話,應該說我很美麗才對。至少也要看在這套昂貴的洋裝份上諂媚一下,小心我媽不高興哦。」

「我不看衣服,我真正關心的是妳的身體,怕妳花太多時問在沒有用的事情上。」他是五官端正、身材適中的書卷型男生,人人都夸他一表人材,他也永遠信心十足的樣子。

「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很有用。」她推開他,布置第二桌。

「是嗎?每天騎腳踏車在貧民區穿來穿去,幫人殺頭虱、捉蛔蟲、點沙眼、打預防針,我覺得太浪費妳的才華了!」他說。

「汪醫師,你忘了嗎?教科書上寫著公共衛生是國民健康的第一道防線,你怎麼能說它不重要呢?」她看看手里的碟子,又抬頭說︰「提到浪費,你不認為擺碗筷才最浪費我的才華嗎?我很疲倦,可是你從頭到尾站在這里都沒有幫忙我的意思,不是心口不一嗎?」

「我……」啟棠才開口,晴鈴已經塞給他一堆小碟子,要他負責第三桌。

昭雲正好端一鍋炖湯出來,見了忙說︰

「怎麼叫啟棠做事?他在醫院都累一天了,真不象話!」

「我在衛生所也很累呀,是啟棠自己講的。」晴鈴回說。

「沒關系,我可以做……」啟棠趕緊說。

惜梅看他衣冠楚楚又笨手笨腳的樣子,替他找台階下說︰

「啟棠,你去叫大家進來吧,準備吃飯了!」

他走了以後,昭雲立刻教訓起晴鈴,不外男人是做大事業的,不可煩他家中頊事,免得誤他前程;而家庭是女人的責任,守好本份,男人才無後顧之憂等等。

晴鈴听多這一套了,從小洗澡不能比男生先洗,女生衣服放在男生衣服上面會被罵……雖然在陳家女兒和兒子一樣疼,吃穿念書沒差別,但很多日本教育留下的男尊女卑觀念,仍隱隱藏在生活的諸種細節中。

宛青听了忍不住說︰

「昭雲,時代不一樣了!在我們香港,女人有能力就出去工作,男人無能家事也得做,沒什麼內外之分,誰厲害賺錢多,誰就是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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