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靈 第33頁

餅橋時,馬榮光忍不住拍他一下說︰「十弟呀,覺都睡了,你得快點負責呀,人家可是咱們礦場之花,三輩子燒香求不來的好姑娘哩!」

「五哥別想歪了,我們只是聊天而已。」雨洋澄清說。

「哈,少來!在這個時辰?我還去喝茶哩!」馬榮光才不相信。

雨洋不再接話。是不能再躲藏下去了,偷來的日子雖然美好,但晴鈴不該受此委屈的。因為愛她,他更明白自己不能再活得像影子,不能再虛無逃避,不能再背對人生。

要她幸福,就應該在明朗澄照的晴空下。

十月陽光變得稀薄,灑進山林的幾絲金芒,絕不住秋風翻攪,一會有、一會無,照在火車站和房舍間,也一會明、一會暗。

今天上午的小鎮特別安靜,平日嬉鬧的孩子和亂竄的狗都少了。

月台上只有四個人。咸柏坐在長椅上,後面站的是雨洋,背著垮垮的背包;遠遠另一端,靠牆而立的是建彬,晴鈴在他身旁,腳旁是兩只咖啡色的皮箱。

那種沉默與不動,乍看之下,像風景照片里的人。

咸柏神色凝重,習慣性地喘氣,尤其驚濤駭浪的這幾天,咳痰得更厲害了;他一上山便臭罵馬榮光,說雨洋戀愛鬧那麼大的事居然沒告訴他。

事實上,塯公圳的所有人都被瞞住了!

照理說,事情不難去聯想,但邱家並不知道雨洋的去處;中間的關鍵人正霄又不確知雨洋和晴鈴的牽扯,即使听聞晴鈴上山服務,但台灣山岳那麼多,誰又想到和雨洋是同一座呢?

後來是台北兄弟們一次眾會,正霄的妻子君琇無意中提及晴鈴在礦區的事,三言兩語對照下,咸柏內心一驚,才發現大事不妙,當下飯菜全失了胃口。

輾轉幾個緊急電話找到馬榮光,證實了雨洋和晴鈴三個月來都在一起,他腦袋一片空白……唉!千方百計阻止,想預防悲劇的發生,他已經看過太多不幸的例子了……結果那兩個人還是愛到一起……

氣也不是、哀也不是,就是呆傻了。前景茫茫,他只能向邱家求救。

邱醫師夫婦一樣震驚,久久說不出話來。整件事看來,雨洋和晴鈴相戀始于永恩宿舍,即使無意,邱家也月兌離不了督護不周的責任,很難向新竹陳家交代。

「如果陳小姐是你們的女兒,你們會反對嗎?」咸柏問。

「我挺喜歡雨洋的。」紀仁說。

「我想,以雨洋的身世背景,大部份父母都不會安心的。」惜梅含蓄地說。

這就是了!陳家那兒肯定更沒戲唱了!

他們討論的結果,決定邱家不介入,因為原本一樁單純的兒女情事,若又扯上親族間的怨怪糾紛,會讓局面更復雜,造成更難收拾的後果而已。

最後紀仁找來建彬。這位兄長反應十分激烈,紀仁以長輩威嚴好說又歹說,希望他能做個緩沖人,在驚動陳家父母之前大家有個好商量,把傷害減到最小。

但這幾天看下來,對事情的幫助不大。因為建彬從頭到尾都是忿怒難抑的,以前對雨洋印象就極惡劣,現在更當他是心術不正的登徒子,一意反對到底,根本無法理性溝通。

反而雨洋和晴鈴表現冷靜,也不似胡涂亂愛一通。本來對不听勸阻偷偷戀愛行為也很生氣的咸柏,不禁開始同情起那兩個年輕人,希望他們能有一點機會。

可是建彬深仇大恨的樣子……唉,荊棘路,恐難行呀!

喀、喀、喀、喀--

建彬一肚子火,不!是全身冒火!他用力按著指關節,一段段響著。晴鈴最怕听這種聲音,總會起雞皮疙瘩哇哇大叫。他偏要弄,這女孩平常任性不安份也就罷了,竟又做出這種敗壞門風的事,就讓她怕,看能不能頭腦清醒過來!

被告知這個消息時,他最先想到的是一直視為晴鈴未來夫婿、內心很敬重的啟棠學長,有妹如此,怎麼向人家交代呢?

接著,父母的反應、家族的責難、朋友的嘲笑、外界的閑言--他們陳家將如何在地方起坐?別說新竹,恐怕連整個北部都混不下去了!

當知道禍首是一年前深夜曾趕去「抓」過一次的範雨洋,他忘了長幼禮貌,對紀仁姨丈大吼︰「不是說一切沒事嗎?我就說那個人有問題,你們偏不相信!」

又悟出他親自送上山要為偏遠地區服務的晴鈴,其實是投奔情人的一場騙局,昭昭白日下被耍弄,更忿忿地無法原諒!

為了陳家名譽,他不得不忍耐處理,到礦區的一路上,他拒絕和咸柏討論,不願听更多細節。誘拐良家婦女又有什麼好解釋的?

沒叫警察抓人已經便宜他們了!

唯一想做的,是速速帶誤入歧途的妹妹回新竹嚴加管教,從此和那居心不良的外省軍人一刀兩斷,永不見面。

豈料到了小鎮,迎接的陣式還不小,保健室外擠滿人,理字還沒爭到半句,雨洋和晴鈴就先表明要結婚的意願,並且打算一起回新竹取得陳家的同意和祝福。

什麼?結婚?姓範的想娶晴鈴?建彬倒有些意外--但姓範的憑什麼?不是灰頭的司機,就是土臉的礦工,他有哪一點比得上優秀醫師的汪啟棠?

不止嘍!還有家世、背景、才學各方面都是問題,建彬當場列出了一大串不可能的理由,斬釘截鐵一個「不」字!

嚴責的過程中,那個範雨洋德性依舊,不動聲色的淡靜,真有給他一拳的沖動!

多話的還是晴鈴,似有備而來,不慍不火地回駁他那串理由,左一聲愛情是人生幸福的要素,右一聲婚姻是個人的選擇,最後竟箭頭指向他說︰

「哥,你沒戀愛過,根本無法了解愛或不愛一個人那種完全不同的感覺!」

沒戀愛過?笑話!排隊等他的淑女名冊釘釘一大疊,一天約三個都有余,說得他像沒種的處男似的!

窗外傳來竊笑聲,建彬听了更火上加油,好!要丟兄長的臉,也不必顧她面子了,走過去想抓她的手,說︰

「什麼戀愛?那些都是Hormone,Androgen,Estrogen的作用,分泌失常就成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亂愛,快跟我回家好好用正常的大腦想一想!」

情急之下,連醫學名詞都出來了!建彬一個動作過大,樣子像要打晴鈴,雨洋本能地擋在前面,兩個男人手臂硬踫硬地抗抵住,氣氛有一觸即發的危險。

要打架嗎?看姓範的全身沒幾兩肉,力氣倒挺大的!建彬死瞪著雨洋,氣息呼在彼此臉上,還沒有來得及第二個動作時,咸柏和馬榮光就插身進來拉人。

「吵什麼?都提結婚了,外人看來正正當當的,倒像你做大哥的無理!」咸柏將建彬拉得遠遠,低聲說︰「要去新竹,就讓他們去吧!一旦到了新竹,自有你父母做主。現在最主要是帶令妹回家,你在這里拼命阻止,萬一他們改變主意私奔,人不見了,不是更慘嗎?」

建彬咬牙半天,不得不承認咸柏是對的,山里都是他們的人,他孤掌難鳴。

範雨洋膽敢裝君子提出求婚,陳家當然可以一口拒絕,家里鬧幾天就是了,至少顧全名譽,晴鈴也能重新回到掌握中;想到此,也只有忍、忍、忍了!

嗚嗚--隆隆--柴油火車慢慢進站,煤煙味濃烈彌漫,黑顆粒飄浮在空中。

雨洋向前走,並回頭看晴鈴一眼。

她的身體才稍稍前傾,建彬就伸手遏止,不許他們坐同一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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