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空曲 第17頁

「嫂子說得很對,我是有些來路不明。」懷川自嘲完後又說︰「不過,有劍不練也真浪費,流空劍既有陰柔招式,不如讓你們姑嫂來學,既可防身,也可傳承。」

「好主意!」巧倩雀躍地說。

「如果狄岸願意教就太好了!」盧氏點頭說︰「依夏家的家風,並不反對女孩子學點防衛武功。」

采眉有些措手不及,她雖非纏足到需要人攙扶的地步,可也沒想過要舞刀弄劍,成為公孫大娘一派的女子。

「在這亂世,有點功夫是比較安全。」懷川帶著笑說︰「若大家不反對,那就巧倩學『曉星』,大嫂習『寒月』吧!」

「為什麼,我覺得『寒月』好玩多了。」巧倩說。

「依個人性情不同,你是活潑純真,如曦曉之星辰,大嫂……呃!較淡漠寡情!如寒江之孤月。」懷川笑得更大聲了。

他根本是在罵人嘛!她說他來路不明,他就說她淡漠寡情。采眉正想表明她死也不學劍的念頭時,懷川已閃到她身後,用一手環住她,並扶劍入她掌中,兩人成半月的姿勢。

「因寒而露冷為霜,霜白遍地,寒氣又復而侵人。」隨著懷川的話,他們以劍尖在地上劃了一圈又一圈的圓。

由外人看來,那像是一場渡塘的鶴舞,但采眉卻覺得自己忽冷又忽熱,男人的懷抱和氣息她從未接觸過,更別提那握著她的粗厚手掌,在在都是沖擊。她感到自己快不能呼吸了,幾番想月兌逃,然而,他的纏繞是這麼得緊,讓她一點控制的機會都沒有!

「放開我!」快速旋轉中,采眉終能說話,並得了空踢到他的膝蓋。這一踢,幾乎費了她吃女乃的力氣,或許對他而言不痛不癢,但至少令他亂了陣腳,圈圈才停下來。

采眉覺得狼狽極了,她一生中從未如此尷尬氣憤過,一種被輕薄的感覺頻頻朝她襲來,若是大姑姑,恐怕要氣得自斷四肢了吧!

她喘著氣,驚看夏萬和巧倩都沒有譴責或認為不妥的臉色,相反的,他們還一臉的有趣。盧氏不用說,因為喜歡狄岸,所以對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贊賞。

而那該死的狄岸更笑達眼底的說︰「大嫂的悟性和反應皆快,有習武的天分。」

大概是太生氣了,采眉再也顧不得淑女之姿,一把搶過流空劍走向盧氏說︰「娘,我為懷川守節,講的是清靜,絕不練什麼曉星或寒月。而劍是懷川留下的,可惜也好、浪費也好,我也要守著,才不枉他的一場犧牲。」

巧倩想說什麼,懷川連忙阻止,聲音轉為歉疚地說︰「大嫂說得沒錯,是狄岸失禮了,若有冒犯之處,請見諒。」

「唉!我這瞎眼老太婆也不知你們在鬧些什麼。」盧氏搖搖頭說︰「采眉是夏家的好媳婦,一切都由她做主,練武和劍的事就听她的。至於狄岸,也是一番好心,我能感受到他的真誠與善意,也很久沒這麼開懷了。」

真誠和善意?經過方才的種種,采眉已經不確定了。

最初,來者是客,雖然行跡可疑,但見他討好盧氏的孺慕姿態,還頗像性情中人。但幾天下來,他有些反客為主的跡象,夏萬對他百般恭敬,巧倩更和他行儀不拘,今日,他又籍習武之名侵犯到她……

采眉緊握著劍,「寡婦門前是非多」是大姑姑說的,她當初就該請他走,才不會煩惱無窮。

懷川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根筋出差錯了!

他實在不該去惹采眉,只是一切太荒謬了,他有母不能認、有親不能奉,內心的壓力非筆墨能形容,而采眉更是荒謬中的一部分,夫在身旁,她卻必須有模有樣的守節,人都不在了,以嬌美青春葬一把劍,又有何意義?

正如他對王世貞說的,可憐的女人……他又何苦在她平靜的生活里掀起漣漪,不但動口,還動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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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岸走了,已走了半個月。

而他暫居的二十多天,幾乎成了采眉生活中最大的試煉,尤其是在和他那場劍舞「寒月」的風波後,更成心結。

她總遠遠地就能感覺到他,特別是他的聲音,像某種呼喚。她心的紊亂,全因狄岸是她身邊出現的第一個年輕男子嗎?

以前母親曾說過,未婚女子不該隨便見男人,甚至連未婚夫也不例外,因為意不定,就容易著魔,采眉不相信,還斷言守貞和守節都不難。

這些日子她卻問自己,她該不該割耳、割鼻、斷發以絕欲念?而狄岸踫過她的手,她又需不需剁指及截掌?

為何她的心老是不受管束,老是違反守貞、守節的原則呢?

有時,采眉又不覺得事情有她想的那麼嚴重……總之,心上下起伏及矛盾,直到狄岸離開,才令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如果狄大哥在,我們就不會糊得這麼辛苦了。」巧倩不舍狄岸,一天總要提他好幾回,和采眉的想法正好相反。

采眉裁著厚窗紙。入冬了,盧氏咳得愈加厲害,吹不得一點風,她們姑嫂為糊窗紙,已經忙了好幾天。

「我好想狄大哥,希望他能回來過年。」巧倩又說。

「他自己有家,怎麼會來我們這里過年呢?」采眉提醒她,試圖結束這個話題。

「呃!他……他是孤兒,沒家的。」巧倩立刻說。

盧氏由床上坐起來,咳了一會兒,采眉立刻侍奉湯藥。

「娘,你很喜歡狄岸,是不是?」巧倩偏還要講。

「喜歡呀!他老讓我想起你大哥。」盧氏回答。

巧倩實在有股沖動想說出一切,但常常話都在嘴邊了,又硬生生的給咽了回去。今天母親都講得那麼白了,何不乾脆承認?

她吞了香口水,才要出聲,盧氏又說︰「可他畢竟不是懷川,懷川是極坦率的孩子,人聰明卻也單純,但這個狄岸卻愛藏心事,城府頗深,特別還留了個胡子,就讓人有幾分距離感,真要親近也不容易。」

盧氏記得的是家變前尚不知天高地厚的懷川,因為她沒想到懷川能活著,就估計不到他在生死存亡間,個性會有某種程度的成長及改變,有時甚至會判若兩人。

「還是娘對人比較了解。」采眉贊同地說︰「狄公子行蹤神秘,又和我們非親非故的,留下他,對我們目前的情況而言並沒有好處。」

「不!狄岸一點也不行蹤神秘,他是反嚴嵩的志士,特別到這海岸來收集嚴家勾結倭寇的罪證。」巧倩不願采眉對懷川有不好的印象,因此說︰「而且,他也不是非親非故,他其實……」

這時,夏萬站在門口,手里端著剛燒好的火盆,還故意咳一聲說︰「情姑娘,狄公子的身分和任務可不能隨便說,這倭寇事人人聞之喪膽,千萬別讓老夫人和三姑娘擔心受怕。」

巧倩想起大哥的千叮嚀、萬交代,才乖乖的閉上嘴。

「巧倩,想想你嫂子的話也沒有錯。狄大哥人雖好,但畢竟不是親人,很多事必須有分寸,我眼楮盲了,但心並不瞎,知道你將狄岸當成懷川,難免會松懈男女之防,有時就忘了形,我因為看你開心,也不忍打斷你的興頭。」盧氏繼續說︰「但你十八歲了,明年就要做杜家媳婦,我還是非管不可。你嫂嫂飽讀詩書,謹守三從四德,是你的好榜樣,你凡事要多听她的,我才放心。」

巧倩有滿月復的委屈,對親哥哥表達兄妹感情還被視為不端莊,真是百口莫辯,卻也只能悶悶地在一旁听訓。

吃過午飯後,采眉和巧倩姑嫂藉著天光在並排的繡架上繡一幅屏幛,有孔雀石榴、雙蝶牡丹、鴛鴦戲荷、鳳凰穿梅等應嫁的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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