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步曲 第10頁

嚴家小孫女?子峻立刻想到淳化驛站中那俗不可耐的女子。哪個狀元娶到她,還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

「嚴合老上回對會試親自關注,是九年前的事了,那一年,他是為大孫女擇婿,偏巧試卷最好的三位士子都有妻小,可他卻為一己之私,硬把排名中等的袁應樞舉拔到前三名,弄個探花,很多人不服,但也敢怒不敢言。」任傳周進一步解釋。

「這不是枉法循私、公然舞弊嗎?」子峻略有听聞這事,士林之人都很瞧不起袁應樞,但由長輩嘴里親口說出內情,這還是第一次。「皇上怎麼會允許他這樣違法亂紀呢?」

「皇上自深居西苑以來,殿試已成為一個形式,只要嚴合老插手,他點誰就是誰,皇上都不管。」徐階搖搖頭說︰「此時已無關文章的好壞了。」

子峻把話听進心里,琢磨一遍才說︰「舅舅的意思,是要我心里有數,這一科我是沒機會中狀元了?」

「不!」徐階很快地回答,「我就是怕你太出風頭,反而中了狀元。」

子峻有些糊涂了,他看了舅舅,又看看父親。

「我一明白嚴間老的意思,就故意撒下你的試卷,所以!他挑了三個,還沒看到你的。」徐階停下來喝口茶。

「但殿試就藏不住了。」任傳周接著說︰「到時,他若點你為狀元,你就注定要當嚴府的女婿了,因此……你舅舅和我商量,請你殿試時出五分實力就好,書法別太引人注目,在嚴家的勢力下,你有個二、三甲的庶吉士就夠了。」

子峻愣住了。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從四歲啟蒙,努力讀書,熟背一切經史子集,勤練詩詞八股、無數篇的策論、數不清的五言八韻,夜以繼日的,二十年來,為的不就是這最後的一試嗎?

如今,他們卻叫他把這畢生奮斗一半都付諸流水?

欽點一甲,名揚海外,是所有士子的夢想,直入翰林院,內可登內閣,外可為封疆大臣,如鵬鳥般一飛沖天。

二、三甲庶吉的待遇就差一些,光環也明顯的縮小了許多。

他怎能甘願就此放棄呢?這是污辱人的不戰而降呀!

「不!我不同意,那是懦夫的行為。」子峻義正辭嚴的說︰「我中了狀元,偏不娶他孫女兒,他又能如何?」

「就是因為他能‘如何’,我們才擔心呀!」任傳周語重心長的說︰「嚴家殘害忠良,手段之毒辣,你都親眼見過的。」

「你仔細想想,你願意娶嚴家的女兒,成為奸臣一黨,讓人不齒唾罵嗎?」徐階問道。

「當然不!」子峻咬著牙說。

「再想遠一點,嚴家多行不義必自斃,只要嚴嵩一死,嚴家必倒,到時,成為過街老鼠,身為女婿的任家極有可能會被牽連,甚至同罪下獄,那不就太冤枉了嗎?」徐階說。

「子峻,你舅舅考慮的事,並非杞人憂天。」任傳周憂心的說︰「我們還是避開嚴家這淌渾水比較安心。」

「至于功名,將來有得是,即使是庶吉士,若表現優秀,想入翰林及內閣,仍有機會;再說,有我這個舅舅在,總不會委屈你太久的。總之,事情要往長遠大局著想,而不是爭眼前的一時之氣。」

兩位長輩都如此說了,子峻顯然已沒有選擇的余地。

那夜,他輾轉無法成眠,內心愈想愈氣憤。

考試不能考好,只能故意考個次等?這是聞所未聞之事!也只有這種君主昏庸、賊臣亂政的時代才會荒唐至此。

人人滿嘴孔孟,為何世道竟會日益沉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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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試一甲出爐,紅榜上記著——狀元傅承瑞,榜眼童大祥,探花陳衡。

茉兒坐在妝台前,瑪瑙玉梳旁是那張紅箋紙。她愁眉不展已有一炷香了,內心一直無法釋懷。

怎麼會這樣呢?上頭沒有她期盼的名字,那日夜思念的人,到底有沒有進京趕考呢?

雖然只是萍水相逢,兩人也沒有正面的承諾,但他不是說不會辜負她嗎?就沖著這一句話,在回京的半年里,她每每拈香祈願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祝福的也是他。

像失了魂一般,天步樓那短暫的相聚,佔滿她整個心田,讓相思的種子也慢慢成長茁壯。

任子峻,你到底是中或沒中呢?

「小姐,時辰到了,我們也該走了。」小青走到她的身旁催促道,「哎呀!老夫人給你那麼多首飾挑選,你怎麼一個都沒戴上呢?」

鋪著軟黃綢的漆盤上放著各色的鐲釧、金花、耳墜、頭箍、戒指……金光閃閃的,好不美麗。

「我都不要,拿下去吧!」茉兒搖頭說。

小青無奈的端著金盤走開。

茉兒朝鏡子弄齊發鬢,眼微一偏,看見小青私下在動手腳。

「小青!」她站起來,厲聲問︰「你又拿什麼了?」

小青嚇了一大跳,滿臉通紅的取出口袋里的一支金折絲小釵,緊張的跪下來說︰「小青該死,我……我一時之間又忘了,就順手……請小姐別罰我……」

茉兒嘆一口氣。自從淳化的驛站事件後,她的心眼像突然開很多,人也長大不少;回到家後,以前從沒注意到的事,都自然而然的傳入她的耳目。

嚴家的奴僕確實刁蠻,即使她身邊的丫環、老媽子,只要有機會,衣裳、珠寶、香料……等束西,就一一往家里搬。

她第一次抓到小青時,小青還哭著說︰「嚴府人人都這樣嘛!反正老爺有錢,咱們下人貪點又有什麼關系呢?」

「你們的行為不只是貪,還是竊盜!我不管別人怎麼樣,在我的院子里就不許。」茉兒又說︰「你們想要什麼盡避開口說,年節時我也會有厚賞,是你們的就會有,但不許偷!」

大家私下傳著,說她變了,不再是從前那個天真無知的嬌嬌女,她現在厲害到背後都彷佛長了眼楮,誰的手不干淨,絕逃不了她的責罰。

可是,多年來的積習難改,連小青都忍不住觸犯了好幾次,這一次,茉兒不願再心軟了,「這是第五次了,罰你下個月的俸。」

小青臉一白。她鐵定又要挨父親的罵了。唉~~在小姐這兒撈不到好處,只有往別的地方多挖一點了。

茉兒披上彩錦背心,由侍女提著燈籠來到大院前廳。貼身丫環她只讓小萍跟著。小萍是她由江南帶回來的,不會扣索錢財,心地實在,也是她目前稍能信任的人。

今夜,嚴府宴請新科進士,包括最風光的一甲前三名,茉兒必須在他們三人之中,選出自己最中意的郎君。

她的步伐有一種對命運不願服從的沉重。

為了這場盛宴,嚴府早已張燈結彩,大大的紅布幡上寫著狀元、榜眼和探花的大名。他們穿著御賜的袍服和禮帽,騎著御賜的馬上息氣風發地游行北京城,受群眾的景仰。

包幸運的,他們之中有一人即將成為嚴府的東床怏婿,女主角還是有名的雲里觀音,富貴美人都兼得,十足的歡喜躍龍門。

熱鬧的筵席上,各大官員和新科進士談笑不斷、把酒言歡,誰都沒注意到,在幾座連著的大理石屏風後,有嚴家的女眷正透過瓖嵌著樹石花卉的縫隙,對這些年輕新貴評頭論足著。

嚴老夫人歐陽氏躺在白玉軟榻上,臉色不是很好,茉兒輕捶她的腿說︰「女乃女乃,您不該服那些丹藥的。」

「有什麼法子呢?你爺爺上回丹毒引發的痔疾還在流血,我得代他吃呀!」歐陽氏忍著全身的癢說。

「您和爺爺年紀都大了,實在不宜試那些藥。」茉兒仍是不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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