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漉波煙 第4頁

另一旁的阿絢則除了委屈不甘心之外,還有對未來的恐懼。她無法平靜地在忠王府當個「老格格」了,而在這風雲萬變中,她大概連要明哲保身也做不到了吧?她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她也「克」死了耿繼華,又會帶來什麼預料不到的情況呢?

阿絢的大婚定在六月舉行。原本耿仲明帶著家人隨從,一行人浩浩蕩蕩要北上迎親,但五月鄭成功病死的消息傳來,他們惟恐閩海方面有變,所以中途匆匆蜇回,只留部分人陪著準新郎倌耿繼華,按當初計劃到達京城。

迎娶的隊伍縮小一半,忠王府自然不高興。但朝庭為顧及西南和東南的局勢,硬是用安撫的方式,要阿絢如期出閣,免得有人會生出不必要的猜疑。

至于京城各王公府第的人,則以看熱鬧的心情,紛紛揣測著這三格格的婚事是否會順利。當耿家人不能順利前來,他們毫不意外;反而當耿繼華平安地進入京城時,他們倒露出驚訝的表情了。

「看來,三格格是找到不怕被她‘克’的人了!」街頭巷尾中都這麼議論紛紛。

婚禮是在城西石虎胡同長公主的宅第進行的。吳應熊和長公主以耿繼華義兄、義嫂的身分,暫時主持了行禮及宴客的儀式。

那日,由御河及家學下來的街道,皆張燈結彩,處處擠得水泄不通,為男女兩方都做足了面子。

婚禮采取滿漢並行的儀式。前半部由薩滿婆婆祭天和祭祖,後半部則是新娘新郎合拜天地。

盛妝打扮的阿絢,簡直是形容不出的美麗,在顧盼之間,在在顯現出風華絕代的姿容。然而她內心沒有一點新嫁娘的快樂,從今以後,她要面對的將是一群陌生人和一個陌生的地方,語言風俗不同,還充滿著詭譎的政治風雲,若要說是婚姻的歸宿,還不如是一件負擔承重的苦差事呢!

「阿絢,你別害怕,繼華是個敦厚的人,你們慢慢就會培養出感情的。」長公主屢次安慰她。

慢慢?要多慢呢?而且,她一想到兩人連認識都談不上,就要有肌膚之親,簡直無法忍受。她將內心的疑懼告訴福晉,福晉心疼女兒,和薩滿婆婆做了商量,想出了一個計策,才讓一向很有主見的阿絢,把憂結的眉撫平,放松了心情坐上花轎。

暮至夕合,長公主的府邸仍燈火通明,前頭開放給賓客的廳堂,觥籌交錯,歡暢作樂聲不絕于耳。至于後頭做為新房的深深庭院,則安寧靜悄,紅燈籠排排懸掛,帶百花味的檀香爐裊裊燃著,將氣氛弄得沁暖旖旎。

阿絢穿著一身華麗的清裝旗袍,細軟的錦緞上,繡著絲線和珠片,在燭火下瑩瑩閃閃,炫著眾人的眼目。她頭頂是滿洲女子傳統的長方形冠飾,瓖著各種顏色的寶石,兩條灑金垂絡搖墜而下。這種充滿異國風味的隆重及美麗,讓站在一旁的耿繼華都看呆了。

他此刻的心情十分復雜。在父親及吳三桂提到這門親事時,耿繼華就只有抱著犧牲和從命的態度。在他的觀念里,滿洲人來自未開化的關外,女子大都是面寬身長的大腳婆;一個王府格格,也不過是更驕縱粗魯的胡女而已!

然而坐在他眼前的這位三格格,與他想像的截然不同!

三格格的臉,不似漢人新娘有紅巾遮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手工織成的珠簾,在行禮過程中,隱隱約約可見她雪白的肌膚及黑亮的眸子。只是剎那間的一瞥,耿繼華就感覺到這位格格有極動人的容貌。

看樣子,他所娶的,還真是滿洲的美女呢!

有幾次耿繼華想再瞧清楚一些,但機會總是稍縱即逝。就如此刻,明明進了洞房,但他和三格格之間,仍隔著許多人,連要走近一步都是千難萬難。

在洞房里掌權發話的是三格相的保母,也是忠王府特地派來的管家婆婆,以後要隨著三格格嫁到福建。長公主交代過,這位佟太太的地位十分重要,若能討得她的歡心,他和三格格的婚姻生活才能幸福美滿!

佟太太一見他,便用漢語問︰「姑爺可會滿洲話?」

「我……沒學過。」耿繼華說。

「那怎麼成?我家格格是滿洲人,自幼連京城都沒踏出去過一步,哪曉得南方的話呢?姑爺最好快學一點滿洲話!」佟太太說。

慘了!他原先擔心的只是這位三格格長得粗壯難看,現在看來,她的容貌是不成問題了,但兩人的語言竟不能溝通,這還能當夫妻嗎?他一張本來帶笑的臉,多了幾分苦味,不得不說︰「是、是,我已經在學了。」

「還有,我們格格是大富大貴之命,若非你命盤重,還沒這個福氣娶她呢!」佟太太繼續說︰「格格在嫁之前,薩滿婆婆曾卜過卦,說你們的婚禮只行了一半,拜了愛新覺羅的祖先,沒拜完耿象的祖先。因此你和格格暫時不能入洞房,要等回到福建後,再舉行一次隆隆重重的儀式,才能真正結為夫妻。」

什麼?迎了親還無法入洞房?耿繼華張口結舌地愣在那里,心想這王府格格果真難纏,才結婚第一天就下足馬威。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既要攀這門富貴親事,他就只有同意對方所有的條件。

坐在床前的阿絢,隔著珠簾網,把什麼都看清楚,也听清楚了。

那個耿繼華大概是因南方水土的關系,身材中等,面部微黑,不過整體說來,仍帶著溫文儒雅的書卷味,教人放心不少。他今天穿著皇上特賜的貝子服,白緞上繡著銀麒麟,腰束寶藍玉帶,頭戴瓖金線配羽翎的朝冠,讓她暫時忘了他是漢人的身分。

至于她不會說漢語,則是福晉一再堅持的說。

埃晉對她說︰「你就只會滿洲語,到時住進耿家,人人遷就你,也不得不學滿洲話。如果你現在就聲明會漢語,姑爺和耿家也就懶了,時間一久,搞不好你連自己滿人的傳統都忘了。」

她身為滿人,怎會遺忘呢?阿絢認為福晉太過杞人憂天。不過,在王府的格格中,像她這樣能讀能寫漢文的,算是異類,這全都要拜她的女乃媽盧氏及芮羽福晉所賜。

不論福晉的顧慮對不對,阿絢也不會說。因為她和耿繼華還太陌生,以語言的隔閡,還能多少測一測他們耿家對朝廷忠心的程度有多少,不是嗎?

盡避不圓房,一些交杯祝賀的形式仍要有,阿絢冷著臉,一一完成,和四周的紅色喜氣,形成強烈的對比。

到了福建才真正同床共枕,就是她向薩滿婆婆提出的要求,再借著神的口示諭。

由京城到福建,水路並行,快也要一、兩個月。這段期間,她和耿繼華朝夕相處,彼此慢慢了解,若能培養出感情,未來的生活就更能夠適應了。有了這第一步的計劃,阿絢對這椿政治婚姻,也不再沒得惶恐不安了。

啟程南方的前幾日,阿絢到親貴家一一拜別。到了靖王府,見到芮羽,尤其唏噓,因為此番離別,若要再見,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只要你真正快樂,我就安心了。」芮羽仔細的看著阿絢的臉說︰「告訴我,已經八天了,你覺得新姑爺如何?」

或許沒有男女之事,阿絢並未有新嫁娘的嬌羞,只用理智客觀的語氣說︰「我哪知道呢?這些天我們常見面,但還沒單獨談上一句話。他的滿洲話還不合格呢!」

「意思是,這位新姑爺還沒能讓我們的三格格心動?」芮羽笑著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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