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漉波煙 第17頁

士兵和民眾都往兩旁退,顧端宇和阿絢一步步的往前走,來到靖南王府巷口的牌樓,不知何時溜掉的潘天望已騎著一匹馬,又牽了一匹,「侯爺,上馬來!」

箭隊及侍衛們仍虎視眈眈,危險的氣氛令人透不過氣來。顧端宇在阿絢腰間的手略微松了松。

阿絢驚覺,極小聲地說︰「還不能放。」

彼端宇知道她要救他,雖不懂為什麼,但目前的情勢容不得他多想,只能架著她上馬背,自己跌到她身後,和潘天望皮鞭一揮,滾著沙土,揚長而去。

靖南王府前的人聲又如海潮般響起,刺客竟然在大軍當前里逃月兌了?!雹繼茂老羞成怒地說︰「給我追!」

「還我格格,你要還我一個活生生的三格格呀!」佟太太擠到他身邊說。

「我當然會,我絕不會放過顧端宇的!」耿繼茂說。

他要煩心的事還多呢!看到已經被抬進門的父親和弟弟,他突然醒悟到自己已是一家之主。如果父親和弟弟死于這場暗殺,三格格又回不來,那他豈不就是靖南王了?

或許,顧端宇還算是助他一臂之力呢!炳!他耿繼茂天生就是要當王的,不是嗎?

「給我追!」當他再說第二次時,聲勢已小了許多。

馬跑了一段距離後,阿絢就知道顧端宇支撐不住了!他流在她新娘服上的血越來越多;而他逐漸失去力道的雙手,也開始控制不了馬的方向。

阿絢當機立斷地把遮住她眼楮的鳳冠往地下一扔,再拿下他手里的韁繩,說︰「坐好,我來!」

馬的速度讓他的傷口痛極了!但最嚴重的不是手臂,而是大腿的炮傷。為了逃命,他什麼都不能拒絕。當他看到瓖著寶石珍珠的鳳冠,碎落一地時,只覺得荒謬透頂,她為什麼不顧婚禮,卻反過來救他呢?

不能否認的,馬在她的指揮下是穩定了許多。馬術如此好的女孩,他倒是第一次見識到,是因為她祖先來自關外草原嗎?

扶住阿絢的縴腰,顧端宇勉強往後看,追兵並沒有想像的多,也漸漸的落後了,他朝著潘天望說︰「你還好嗎?」

「還好,只是一些死不了人的傷!」潘天望回頭看見勒馬的是阿絢,驚訝得連眉毛都抬了起來。

「快走!你準備被抓回去嗎?」阿絢催促他說。

馬越過田野,穿過森林,渡過小河,太陽越來越西沉,一顆金亮的紅球,燃燒似的落在他們的身後。

他們奔馳了幾個時辰,馬累了,人也疲憊了。好幾次,阿絢想喊停,顧端宇總說︰「一定要到海邊才安全!」

逃亡的生活可真不容易,尤其阿絢是千金之軀。當她聞到一股咸咸的奇怪味道時,潘天望大呼︰「海邊到了!海邊到了!」

阿絢是在京城長大的,從來沒看過大海。當馬爬過長著小叢植物的沙灘時,她看到白浪滔滔,和那一望無際的海藍色。啊!多壯觀的景色,勝過那連綿不斷的青山,也勝過那平坦起伏的草原。那麼多的水在一起,竟能發出如此了亮的聲音,一波又一波像是萬馬奔騰而來,她不禁看呆了。

突然,她腰間一輕,原來是受重傷的顧端宇,耐力已到達極限,摔到沙堆上。阿絢忙跳下查看,他的半身全是血,臉色死白,人已陷入半昏迷中。

「天呀!我們現在要怎麼辦呢?」她驚慌地說。

潘天望跑過來,邊攙扶顧端宇,邊說︰「格格,我們得出海了,你……你請回去吧!」

「回去哪里?」她問。

「耿家呀!」潘天望理所當然的說。

「不!我救了你們,可沒那麼容易被打發走。」阿絢堅決地說︰「我要跟你們一起走!」

「可是……」在千仞崖那四天的相處,潘天望就深知阿絢的脾氣驕悍,現在能應付她的顧端宇又不省人事,他實在不知如何阻止她。

「別可是了,後面還有追兵,你們手上有我,也比較安全些。」阿絢說。

在一塊巨岩後的小灣,泊著一艘不起眼的漁船,上面有小小的篷,和幾根舊裂的木槳。

潘天望將顧端宇安置在蓬內後,阿絢也爬了上去說︰「開船吧!」

「格格……」潘天望想做最後的努力,但她根本不理,他只好拿起木槳,喃喃的說︰「侯爺鐵定會殺了我的!」

行在碧波大海上,不比內陸江河的平順。但阿絢完全沒有注意到船的顛簸,因為,她一心都放在顧端宇的傷口上。

她一輩子沒見過皮開肉綻的樣子,所以當她看見顧端宇血肉模糊的手和腳,好幾次都要忍住欲嘔的感覺。她憂心地問蓬外的潘天望說︰「船上都沒有一點藥嗎?」

「沒有。不過小島有,我們很快就到了。」他說。

「他怎麼都不醒呢?他會不會有生命危險?」她又問。

「睡就是侯爺最好的治療藥,他可以乘機補充元氣。像在千仞崖那次,他就整整睡了七天,醒來就好了。」潘天望說。

提到千仞崖,阿絢便想起內心的疑惑,「你們那天是怎麼逃月兌的?我明明看到顧端宇跳崖了呀!」

「其實那座崖侯爺已下去探過幾次,不過,那天要不是一股強烈的求生意志,他攀到一棵凸出的樹,還真會摔得尸骨不存呢!」潘天望心有余悸的說。

「除了你和顧端宇外,還有準死里逃生了?」阿絢關心地問。

潘天望遲疑了好一會,才帶著悲傷的口吻說︰「只有許得耀因在神壇下,逃過死劫,其他的人都犧牲了。」

阿絢輕嘆一口氣,人死了,所有的恩怨隨風而散,但活的人呢?是否恨更多,也更激烈極端,甚至以「暗殺」的手法來玉石俱焚呢?

「格格怨我宣言。」潘天望終于忍不住問︰「我們大鬧你的婚禮,又殺了耿家人,你為什麼還要救我們呢?」這句話正說中阿絢內心最脆弱處。她自己也不全然懂,她只知道顧端宇的死,會讓她墜入無邊的噩夢,而他的存活,又一下撥雲見日,讓她恢復到生氣勃勃。

于是,她不假思索的立刻放棄和耿繼華在高牆大院內錦衣玉食的生活;轉而和顧端宇逃亡出奔,去面對一路的崎嶇流離。

這一切的一切,她還沒有勇氣去分析,也就更無法說明清楚。但如此驚世駭俗又違背常埋的做法,總要有一種說服人的理由。她咬咬唇,也像是在對自己交代般說︰「我是為芮羽格格而做的。顧端宇是芮羽格格唯一的親人,我不能讓他再一次死在我面前。」

老實說,潘天望並不全懂。他只知道,侯爺早不承認那個妹妹。看樣子,這位三格格雖然用心良苦,但到時恐怕只會落得別人不領情的下場了。

阿絢靜靜地坐在船蓬內,處理了他的傷,再拭淨他臉上的血。她這才發現,他原有的胡碴已剃,露出光潔的下巴,讓他一下便年輕了好幾歲,也與芮羽有了幾分神似。

這算是第一次如此詳細的觀察他吧!昏睡的他再沒有醒時的冷峻無情及難以親近,他就像是一般的男子,讓她內心泛起一股憐惜的柔情。

海風颯颯的灌入,帶著夜晚即將來臨的冷意。耿家現在不知是何種情形?在靖南王府前,不顧一切地當了顧端宇的人質,實在是太過沖動了,可是她一點也不後悔。

她並不希望耿家慘遭橫禍。但與其和耿繼華在敲鑼打鼓中拜天地,她倒寧可和顧端宇飄流在海上。

她望著東方出現的第一顆星子,那個忠王府的三格格,仿佛已經離她好遠好遠了。

在天尚未全黑時,她看到他們即將棲息的小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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