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漉波煙 第19頁

不僅在北京城,她僕從如雲,可以左呼右喝;就是一路南行下來,各地官員見到她無不卑躬曲膝、諂媚討好。即使是未來的夫家,對她也是大氣都不敢哼一聲。哪曉得天底下偏偏有個不識趣的顧端宇,腦袋就在大清的刀斧下,還敢對她冷言冷語?

若不是看在芮羽的面子上,她才不會管他的死活呢!

阿絢越想越難釋壞,踩著沙石,走向潮來潮往的崖岸,希望藍天大海能給她一個答案。

她不願就這樣被「扔」回耿家。若耿繼華還活著,她勢必被迫舉行另一次婚禮。最初,她並沒有逃婚的念頭,只想著如何避開洞房花燭夜;結果顧端宇的出現,就像是天上掉下來的機會一樣,她好不容易才嘗到自由的滋味,又怎能再自投羅網呢?

她本來計劃先讓南明叛黨「擄」一段時間,等所有紛亂平息,再回北京,或許這段政治婚姻就不算數了。

此外,她也不認為救顧端宇是一種叛徒行為。他目前反的是耿家,為的不過是盡忠盡孝;而耿家身為貳臣,既沒品又卑劣,她根本不願與他們同流合污,成為一路之人。

岱麟說的沒有錯,南方真不是個好地方,瞧!她才一來,就卷入莫名其妙的恩恩怨怨中……

岱磷!阿絢突然像見到一道曙光。對呀!她怎麼忘了靖親王入秋會到江寧呢?算算日子,芮明一家人說不定都已經到了白湖鎮,她可以投靠他們,以求庇護……

阿絢的笑容才展露一半,烏雲又投入她的心中。不行!芮羽一回到江南,顧端宇豈不是又要啟動殺機?而他要取芮羽的命,岱麟絕對不會善罷甘休;兩個男人一斗,不就成了你死我活的局面了?

阿絢如大禍臨頭,一雙秀眉絞得死緊,連海風挾著細細的水珠打到臉上,都渾然不覺。

看樣子,她非繼續「糾纏」顧端宇不可,或讓他遠離江寧,或勸他打消殺芮羽的念頭。然而,他是這麼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又要如何有尊嚴地留下來呢?

在淒冷陰暗的廟里,顧端宇凝視著那二十幾座新立的牌位,想到每個人慘死的情景,雙膝並跪,悲痛地說︰「義父,原諒弟子的無能,不能保全您和眾兄弟于不死。端宇本想一舉殺了耿仲明,再與大家在黃泉下相見,萬萬沒料到弟子今日仍在此和您遙遙相對……您留我在人世間苟活,是不是因為尚未除去方樂江這不仁不義的叛徒呢?」

憑良心說,方樂江一事真的給顧端宇一個極大的打擊。他們同是南京人,同在西水關的涵洞度過小少年的歲月,又同在舟山並肩作戰,相互扶持。任誰也預料不到,他會有出賣兄弟的一天!

曾經誓死復明的人,都可以降清;曾經視若手足的人,都可以翻臉無情,這世界還有什麼足以信任的?

因此,當他傷痕累累地由千仞崖爬上來,又聞知義父終不及救援的死訊,整個人便心灰意冷透頂了。他的一生全奉獻給反清復明的大業,結果只落得志士漸凋零,壯懷成滄桑的下場而已。

他去暗殺耿仲明時,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哪曉得為了一個滿洲格格,他又活著回來了呢?

從燕子浦劫她起,顧端宇就看出她是個極不尋常的女子。不僅是她尊貴的身分和那一口江南音調,還有她的冷靜大度及無憂無懼。

真不懂她哪來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在面對有可能置她于死地的綁匪時,還有閑情說理吹笛,甚至還不忘替芮羽辯白。

這回更離譜了,為了一種她自己都說不清楚的「感覺」,她連丈夫都不顧,丟了鳳冠霞帔,一路就隨他飄到外海,除了瘋狂兩字,他真不如該如何形容她了?

在某些方面,她的行徑倒和芮羽有幾分相似,都是感情用事,固執己見,完全無視于國家民族的大原則。像當年,芮羽為同情降清的楊家,自願入辛者庫去吃苦受罪;而今的阿絢為了保住他的命,竟背棄耿家,寧可和他們這群反清的人流離失所。

天下有她們這種人,還真的只會令黑白難分、是非不明,把一切越擾越亂罷了!

彼瑞宇輕嘆一口氣,點燃了香,再深深行三跪拜禮。

走出小廟,他看到一條船,在夕陽西下的海面破浪而來。在他還未到灣口時,阿絢已先在那里等候了。

「你知道你這樣有多危險嗎?這島嶼沒門沒戶的,任何人都可以上岸,你怎麼可以先暴露自己呢?」他皺著眉訓她。

「我早認出那是潘天望了。」阿絢沒好氣地說。

船到灣口,潘天望跳下來,身後還跟了一個人。阿絢仔細看那頭裹粗布的臉,才發現是許得耀。

「侯爺,你看來氣色很不錯!」許得耀先招呼道。

潘天望怕私自帶格格來荒島會挨罵,所以忙說︰「這回多虧格格的幫助及照料,我們才復元得那麼快哩!」

彼端宇面無表情。阿絢不睬他,逞自問︰「你打听到耿家的消息了嗎?」

「打听到了。」潘天望說︰「耿仲明的生命垂危,府里已準備新靖南王繼承之事,看來他是沒希望了。耿繼華則是破了相,但目前已無大礙。」

「耿仲明一死,至少能替義父出口氣。只可惜沒有殺掉耿繼茂。」顧端宇恨恨地說。

阿絢則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幸好耿繼華沒事,證明不是每個她要嫁的男人,都會被她克死。

現在福建沿海各大小城鎮,都貼著找尋三格格和通緝侯爺的告示,只怕不久就會驚動北京城。」許得耀說。

「我們當然不願因三格格而大動干戈。她會‘逃’回去的。」顧端宇看了她一眼說道。

阿絢正要反駁,許得耀說︰「呃!侯爺,我有另外的想法……」

「什麼想法?」顧端宇問。

許得耀看了看阿絢,似乎面有難色。

阿絢猜測他要說的是有關自己的事,她板起臉孔,命令地說︰「你直接說,若你們是要本格格的命,我也要死得清清楚楚。」

好個爽快的女子!若非她的表情太正經,顧端宇還想發出贊賞的微笑呢!

另一邊的潘天望,在這五天來,早已被阿絢的美麗與智慧收服,急急的解釋說︰「三格格別誤會。我們只是討論能不能用你來換取方樂江的人頭。」

方樂江?不就是那個賣友求榮的假和尚嗎?他被封了浙東總兵一職,在帶著黃金美女上任前,還來別院求見過她,希望邀更多的功,那副嘴臉簡直令阿絢惡心得想吐。

「你還沒查出樂江的下落嗎?」顧端宇問許得耀。

「我用了各種管道,仍探不出蛛絲馬跡。」許得耀回答,「據說方樂江的下落,只有耿家極少數人知道,怕的就是我們報復。」

她就是那極少數人之一,阿絢靈機一動,有個計劃慢慢在心里形成。

「所以就是要委屈格格一下,幫我們除掉方樂江。」潘天望接著說。

彼端宇沉吟了一會兒說︰「你們的想法有幾處破綻,第一,她憑什麼會再幫我們?她畢竟是滿洲人。」

幾雙眼楮立刻聚在阿絢的臉上,而她只是冷冷地不動聲色。

「第二,」顧端宇繼續說︰「你們忘了上回千仞崖的教訓嗎?耿繼茂這個人詭計多端,是不足以取信的。」

「那回全是敗在方樂江那無恥小人的手上!」許得耀說︰「這次就我們三個,誰還能替他做內應?」

六道目光又看向阿絢,她也狠狠的瞪回去。

「但目前局勢又不同,這就是我要提的第三點。」顧端宇說︰「現在耿仲明命在旦夕,大家都在忙新靖南王繼位的事。如果三格格回去,嫁了耿繼華,新王的爵位必定屬于他;但三格格若是回不去,爵位就是耿繼茂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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