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漉波煙 第31頁

在這期間,游走于東南的一些江湖俠士及下層民眾,就慢慢形成秘密結社的方式,據說,領頭的就和幾個和尚有關。

無名、月漉和天望三人從不承認什麼,他們最初的目標只是在控制長江、黃河的南北運河,這運河可是全國經濟的命脈,主導南方之糧往北輸送,如果一斷,北京的民生及防衛皆成問題。

他們最早由浙江開始,在運河重要據點和工人打成一片,為工人發起類似幫會的組織,以謀其福利,然後再小心地加入反清復明的思想,即天地會或洪門的主旨。

當然,在清廷政權日漸鞏固時,這些都進行得十分艱難而緩慢,無名就常說︰「我已不求朱家天下再興,只求漢人民族意識覺醒而已。」

彼端宇則只知道一直往前走,南明已不存在,滿清非我族類,所以,他像生活在地底的世界,帶著僧道的面具,一鎮又一鎮地飄泊,還包括被一個微笑所追趕。每當月夜,銀光曬滿地,那微笑就會出現,蠱惑他、啃咬他,他所打的坐或參的彈,就一聲聲化成「阿絢」。

阿絢回京後過得如何?是否嫁給某公侯王爺,過著尊貴的福晉生活?顧端宇從不敢打听,怕自己會揪心難受。

沒有人曉得,那四個月和阿絢的種種糾葛,由敵對到相愛,已成為他生命中最美好的回憶,在他最沮喪的時候,一直不斷地給他鼓勵及勇氣。

而他也始終相信,他那年在原山寺的離棄是對的,因為,唯有如此,他才能無牽無掛,阿絢也才能幸福快樂。

他只是怕月夜,阿絢的笑會令他輾轉難眠,孤獨似乎變成人生最不堪的事。有時,他還真想停止飄泊,回到竹屋,而那兒有阿絢在等他?然而,他明白這是今生今世都不可能成真的妄想。

曹千里答應替他們引見附近幾個重要的船主後,便趕著下樓照顧生意。

黃昏時分,旅客陸續上門,經過一天辛勞的人,也聚集在客棧中喝酒。掌燈沒多久,就有胡琴琵琶聲傳來,由于顧端宇本身熟悉音律,便很自然的堅耳聆听。

一曲又一曲,那帶著京音的姑娘唱得還真不錯。顧端宇繞過看書的無名和正在學運氣的潘天望,悄悄來到外面的走廊,隱身在木柱後,看著下面的熱鬧景象。

在一陣掌聲後,听眾又起哄︰「大妞,你們剛由京里來,唱點紫禁城最時新的曲吧?」

大妞鳳眼兒一溜,和胡琴老爹私語幾句,便對大伙兒說︰「我就來一首‘格格曲’吧!這曲兒在黃河以北可流行了呢!」

她一說完,使用細柔的嗓音,幽幽地唱道——

年復年,此情莫言

送復送,君心輾打

長復長,妾意纏綿

難更難,他生重見

月漉波煙

情深處,斷雲殘水總相伴

彼端宇一听到月漉波煙,整個人就傻住了!全世界明白這典故的,除了他,就只有阿絢了,而這歌又叫「格格曲」,莫非真是阿絢做的?

現場的人大聲說好,但也有人問︰「這曲加此哀怨感人,怎麼會和滿洲格格扯上關系呢?」

「這是有故事的。」大妞一本正經地說︰「相傳在多年以前,有一位格格……呃,我們當然不知道是哪個親王府的啦!那位格格愛上一個南明將領,他們男的英俊,女的美麗,彼此難分難舍,誓言要同生共死。可惜他們身分懸殊,被人活生生地拆散,那位格格被迫回到北京,痛不欲生,所以才有這‘格格曲’呀!」

「這根本是瞎編嘛!榜格和南明將領,一個在北、一個在南,兩人間差了十萬八千里,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嘿!都是你們說書、唱曲的在唬人。」前排有人不信地說。

「那位南明將領怎麼了?有沒有被殺?」另一個听得認真的人問。

「故事傳說,他就此失蹤了。」大妞回答。

「當然是被處決啦!」有人做出砍頭狀,又問︰「那位格格愛上逆賊,下場又如何呢?」

「自然是很慘啦!」大妞一副很哀傷的樣子說︰「大清家法極嚴,她任性縱情,犯了規矩,據說被判終生監禁,一輩子得待在那不見天日的地牢里呢!」

「騙人的啦!既是終生監禁,哪還能寫詞給別人唱哩?」不信的人說。

「唉!真可憐呀!」相信的人直搖頭嘆息。

終生監禁?地牢?那些字眼不停地在顧端宇的腦海里回繞著,怎麼可能呢?岱麟和芮羽不是會好好照顧她嗎?他們怎麼會讓她待在地牢里呢?

彼端宇整個人搖搖晃晃的,若非在二樓,他真會沖下去質問。不!沒有人可以給阿絢委屈受,她是他愛的人,應當幸福才對!他手握著木柱,木柱都出現裂痕了。

有人在他的肩上輕拍一下,無名的聲音傳來,「傳聞多半夸大其實、不可以當真。像你明明在這里,沒有被處決,三格格當然也會好端端的待在她的府邸里,沒有被監禁。」

「萬一他們說的是事實呢?」顧端宇痛苦地問。

「應該不會吧……」無名緊蹙著眉說。

「你還記得阿絢那最後的一笑吧?多奇怪呀!她會不會做出什麼傻事呢?」端宇看著他說。

無名輕嘆一口氣後才回答,「你這幾年身在佛門,心里卻都一直惦記著她,對不對?」

彼端宇沒想到他有此一問,也顯出自己的兒女情長,因為阿絢,再念佛千年,他的心也靜不下來。

無名看見他神情,只淡淡地說︰「反正我們都到通州了,你何不去北京看個究意呢?」

彼端宇的的臉上滿是遲疑,真的可以看嗎?他只不過是要確定她是否幸福快樂罷了,並沒有別的意思,如果她一切安好,那他就能夠放心地繼續浪跡天涯了。

芮羽也听到那首「格格曲」了,由月漉和波煙二詞,她知道是出自阿絢手筆無疑,但怎麼會流傳出去的呢?而街坊間的說法也太離譜了,慘到南明將領被處死和格格幽禁地牢的結果,引出不少人的眼淚,然而,也因為如此,大家才不會聯想到阿絢。

阿絢目前的情形是處在半幽禁的狀態,不過,那也是她自己要求的。

三年前的春天,他們一路回北京,阿絢始終不言不語,身體極虛,臉上罩著濃濃的愁意,只有面對蘭兒和征豪時,才會露出一絲笑意。

早在格格堂時,岱麟便和芮羽商量出一個能夠轉圜的方式,再往京上奏。說東南不靖,亂事頻生,耿仲明死,耿繼華傷,因此無力保護三格格,令三格格三次為逆賊所綁架,數月之間,身心皆受重創,已無能完成太皇太後指婚的美意,故遣送回京。

奏摺一到,京師震動,而阿絢一回到忠王府,忠王爺和輻晉見愛女失神憔悴的模樣,都不禁老淚縱橫。

芮羽也是淚流不止,這三次的綁架,阿絢不肯明說,誰也不清楚,只知道阿絢愛上顧端宇,而顧端宇為了躲她,竟剃發為僧。

這種異族間相戀的苦,芮羽也曾經歷過,那是人間最無奈的痛楚。但男命與女向又有不同,岱麟愛上漢人,人稱他是英雄多情;阿絢愛上漢人,則極有可能被家法處置,這也就是為什麼她極力說服岱麟要為阿絢掩飾的原因。

進宮覲見太皇太後時,又是另一場驚心動魄的場面。

慈寧宮中,年方九歲的小皇帝也在座,他一見阿絢便說︰「阿絢,你怎麼變成這樣?耿家是如何待作的?朕非要辦他們不可!」

「皇上!」太皇太後輕喝道。

在一一叩禮後,岱麟以奏摺為本,再將南方的情況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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