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漉波煙 第33頁

皇上有大作為,就表示明朝的復興就越渺茫,芮羽已經很少去想政治或立場上的事了,只是她和岱麟、阿絢和端宇,錯綜復雜的關系,真的有達成融合和寧靜的一日嗎?

她看著阿絢,在窗外芍藥、牡丹的襯映下,像極了一株遺世獨立的白海棠,若海棠花謝,顧端宇依然未歸,這沉重的惆悵又如何能了結呢?

「唱一杯茶吧!」阿絢心平氣和地說。

是的,就只能喝一杯茶了!芮羽聞著那茶香,默烈地在心底為原本該是她顧家嫂嫂的阿絢祝禱。

彼端宇獨自趕路到京城,無名因為不願觸景傷情,又怕身分受疑,所以和潘天望留在通州一帶。

望著巍巍的皇城,顧端宇想起上回送芮羽來此時,已是七年前的事了。七年之間,滄海成桑田,在幾番出生入死之下,唯一的真實,竟只有阿絢。

要問阿絢的下落,找芮羽是最容易的方式,但因為個性使然,顧端宇很不願意去打擾他這同父異母的妹妹,除非是到非不得已的地步。

依著原山寺老住持的關系,他暫時棲身在西郊的護國寺,身上穿的當然不是行走江湖時的裝束,而是正正經經的袈裟。

由于他玉樹臨風的模樣和慧健機智的談吐,很快的便和眾僧打成一片,他參加寺中的早課、晚課,平常便在京里巡游,找門路打探消息。

然而,侯門深似海,不要說紫禁皇城,就連幾座王爺府,也高牆聳立、庭院森森,要以一般方式問尋,真是比登天還難。

最後顧端宇混在天橋一帶,和忠王府的幾個奴僕搭上線,才知道三格格在三年前便自願吃齋出家了。

「我們府里鬧得可厲害了咧!三格格吵著要尋死,福晉才肯放人。」其中一人說。

「三格格真可憐喔!兩個未婚夫婿,沒過門就死了;嫁到南方,又嚇得只剩半條命回來,現在一個人在尼庵里,得孤孤單單過一輩子嘍!」另一個人說。

「三格格本來堅持剃發,但太皇太後不允許才改成戴發修行,還封個‘波煙居士’,如今就在天寧寺里咧!」第三個人說。

波煙?阿絢竟然取名「波煙」二字?

沒有監禁、沒有地牢,但阿絢也入佛門,就教顧端宇感到震驚了。他現在終于明自她那一笑的意思,那表示——榮華不要、富貴不要,你看破紅塵,我亦遠離紅塵。

不是有一句「入我門來一笑逢」嗎?原來那一笑就是阿絢的笑,她期待兩人的再相逢,以今生盼、以來生盼。

彼端宇紅了眼眶,不輕彈的淚又在胸臆中翻滾,眼前來來往往的人,唯有阿絢對他最痴,而他落得孤獨,她也孤獨,這樣南北相隔,又是誰的錯呢?

如果阿絢嫁了,有丈夫、有兒女,他也可以專心的去做自己的事;但如今,她的未來只是淒涼,他又怎能安心的掉頭就走呢?

不能!不能!他走出過許多人的生命,沒有一絲留戀和遺憾,但阿絢不同,她根本把生命都交給了他,沒有他,她雖生猶死;憑心而論,這三年來,沒有她,他也不過是一具會吃、會喝的空殼罷了。

天呀!他該怎麼做呢?月漉和波煙……為什麼上蒼丟給他的,總是一道道的難題呢?

四月未,百花凋零,愛花的太皇太後特地選在天寧寺舉行花祭禮,京城里的各寺廟、尼庵,都會派人來超渡念經。那一日,天寧寺內外整個開放,各府福晉、格格的車輦排成一列,說是車水馬龍也不為過。

最美的是在風中飄揚的花旗,各具不同的色彩,有代表一月的蘭惠、二月的桃花、三月的海棠、四月的牡丹、五月的榴花、六月的荷花、七月的葵花……一直到十二月的臘梅。

每面花旗下有花素宴,並有僧尼誦經,福晉、格格們經過,捻花、聞花、踏花,以誠心祈福。

彼端宇本是游僧,沒有資格參加,但他臨時說服了護國寺的一名和尚,才在這祭禮中佔了一個位置。

在不斷敲木魚的動作中,他眼觀四面,希望能看到思念已久的阿絢。

太皇太後的到達,是典禮的最高潮,但顧端宇的目光並不在那盛裝如金鳳、受眾人簇擁的中年貴婦,而是她身後,那名並不起眼的縴秀女子。

是阿絢!她多美呀!那淺青色的衣裳和深褐色的帽飾,讓她有一種完全不同于以往的風姿,不是那嬌麗的三格格,也不是清秀的民女阿絢,而是如瑤池仙女下凡的波煙。

而這波煙是他的!在這法號及格格曲中,阿絢已經表明得很清楚,她……非他莫屬!原本顧端宇還有許多猶豫,但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他就知道自己非帶她走不可了!

只是數百群眾,又加上護守的禁衛軍,他要如何「偷走」一個人呢?

時間一刻一刻的過去,典禮也接近尾聲,正午鐘響,太皇太後賜百花素宴。

僧尼們有了挪動的機會,顧端宇才悄悄地走向女居士和道姑聚集的長廊底。

或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吧!阿絢一抬頭,就看見站在陽光下的他,話語聲頓時消失,人影模糊,這大殿上,似乎就只剩他們兩個痴痴相對。

真是顧端宇,他真的為她而來了!她一步一步朝穿袈裟的他走去,眼中充滿淚水,君心縛輾、妾意纏綿,她苦苦的呼喚,浪子終于回頭了!

他壓抑住激動,只有眸子里吐露出思念的情緒。多危險呀!眾目睽睽之下,一個男和尚、一個女居士,如何接近,又如何互訴衷情?

阿絢停在台階上,手扶圓柱,嬌弱得似站不住腳!而顧端宇在另一邊,想奔向她,卻有太多人阻擋,兩人相隔咫尺,卻如面對一條浩瀚銀河,千言萬語無從訴起!

突然遠方傳來一陣響動,人潮皆往他們的身旁流去,原來是十二面花旗要遠 ,繩一放,天空一片色彩繽紛,代表一切厄運的離去。

沒有人願意錯過這勝景,太皇太後、福晉格格們和眾僧眾尼,甚至威武不動的禁衛軍,全都屏住氣息,仰頭注視著蔚藍的天空。

彼端宇一個箭步上前,來到阿絢的身邊,低聲又急促地說︰「我來了,你願意跟我走嗎?」「我願意。」她哽咽地說︰「我等你已經很久很久了。」

嗩吶聲揚,十二四面花旗「啪!」地一放,迅速地如彩蝶般翩翩飛去。粉紅桃花、綠色榴花、艷紫牡丹、淺白臘梅……又像一朵朵上了彩妝的雲,尤其是那海棠飄得最高最遠,也是它第一個化為零,消失在那無邊無際的天空。

人皆揚手指指點點的,直到最後一面花旗再也看不到為止。當熱鬧逐漸平息,原本在長廊底的阿絢和顧端宇,早已不見蹤影,那斑斑的台階上,空留一地碎亂的陽光。

沒有人發現阿絢的離去,直到黃昏時,有人點名「波煙居士」,才發覺三格格再也無處可尋了。

至于顧端宇,因是游僧,沒名沒冊的,他在天寧寺的來與去不曾引人注意,當然也就無從和三格格聯想在一起了。

所以,阿絢在花素宴上的離奇失蹤,帶來許多的謠言及揣測。有人說她死了、有人說她雲游去了、有人說她被藏于某座佛寺中……最最不可思議的是,有人說她化為花魂,隨著十二面花旗,飛到渺渺的雲海間……

整個北京城,只有靖王府的岱麟和芮羽明白,阿絢是被自南方來的顧端宇帶走了。

南方,一個煙雨蒙蒙,神秘難解的所在……

尾聲

某個起霜的秋夜,自湖鎮的格格堂響起急促的敲門聲,直叔驚嚇的坐起,推推一旁的直嫂說︰「有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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