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痕記 第4頁

賀古揚警覺到岱麟似乎心情不好,于是討好地說︰‘貝勒爺,我正在教芮兒射箭,這小子滿有慧根的,我保證再過一段時日,他就能胳膊變粗,長出胡須,成為真正的男人了!」

芮兒胳膊變粗、長出胡須……不!他不能忍受,他不能忍受那秀美的模樣消失,即使是現在,芮兒因練箭而臉蛋曬紅發汗的樣子,他都看不順眼。

「不許再練了!」岱微重重地說,面對那兩雙不解的眸子,他干脆摟住芮羽的腰說︰「騎馬去!」

芮羽根本還分不清東西南北,就被抓上「赤驥駒」,驚叫道︰「我不會騎馬!」

「你不是騎過驢子,還說馬和驢子差不多嗎?」岱麟說完,馬鞭一策,駿馬便放蹄奔馳而去。

「貝勒爺,要騎也要分兩匹馬呀!」賀古揚在後面來不及阻止。這……成何體統?外頭的傳聞已有損貝勒爺形象,這會見芮兒再與他共騎,不是更雪上加霜嗎?

「赤驥駒」穿過一片森林,來到一個嶙峋的崖邊。長江蒼蒼茫茫,由西向朱流,由這里可以看見石頭城斑駁古老的牆垛,特別是那如鬼臉面具般危峭的岩壁。「在東吳時代,由石頭城一舉烽火,半日之內就能遍布長江沿岸,直達洞庭湖以西。金陵也會有它輝煌燦爛的時代,不是嗎?」岱麟緊貼在芮羽身後說。因為他靠得如此近,他的呼吸及心跳都和她颶尺相應,讓她發不出聲音來。

「從前往關外,我們就讀過中原大地的美好,一次一次的戰爭,都是為這一片富庶而來。」他跳下馬,向崖邊走幾步,又回頭對著她說︰「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此情此景、加上我這個滿洲人,你又有什麼感想呢?」

芮羽凝視著他,仍是無言。

他將她抱下馬,定定地說︰「我以征服考的姿態侵佔了你的家園,害你流離失所、無家可歸,你會不會恨我呢?」

他是要她回答恨,或者不恨呢?若是平日,她會恭謹的回話,但方才顧之諒和顧端宇都冊上有名,她便再也不敢妄語,免得惹來災禍,只能答非所問。

「爹爹生前常提到南京,提到煙雨蒙蒙中痛徹心扉的離別,思念時,地就吹著笛曲上二弄橫江,隔江長嘆息,青鳥啼魂歸。」

芮羽見他發愣,便從「赤驥駒」的囊袋中取出一支短笛,沉緩地吹起,清音越過江浪,直到白雲天際,悠悠地令人渾然忘我。

岱麟的眼神更暗沉,人卻再次狂笑,「哈!炳!我的好芮兒,我問你嚴肅的國仇與家恨,你卻回我一段笛音,千古所無,卻深入我心呀!」

「芮兒但求存活,還能說些什麼呢?」她靜靜地說。岱麟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問︰「告訴我你的身世,你父親是明朝的官員嗎?」天哪!他是來問案的嗎?芮羽避重就輕的說︰「先父只是一個小小吏員,在前朝時就退隱了。」

「有兄弟姐妹嗎?」他又問。

芮羽遲疑一下才說︰「有兄長,但病筆了。」

「你入戲班多久了?。」他繼續問。

「不久,呃,未滿一年。」一說話,她又急了。

「你把我岱麟看成是殺人不眨眼的侵略者嗎?」他冷不防地問。

芮羽一驚,雙目晶亮的看著他,手絞弄著短笛。

「你不會又要吹一曲來答我的話了吧?」他意外地大笑說︰「芮兒呀芮兒,你到底是誰呢?有時你像個大人,有時又像個孩子,舉止間,忽而為男,忽而為女。你的天地可以寬廣無限,又可以小至只有方寸。你就如同江南的這片山水、漢人的悠長歷史,隱藏在神秘之中,教我迷惑,不得其解。」

「貝勒爺,芮兒一點也不神秘……」她屏住氣息說。

「噓!」他斂住笑容,手沿著她臉上細致的輪廓慢慢地往上觸模,然後掀去她的小帽子,烏黑的發絲恰好圈住她絕芙的臉龐。

他多想解開芮兒的辮子呀!飛散的青絲,如女兒的羽翼,但肩膀下的身體卻是男兒的,會成長、會茁壯。不!他不能將自己變成狎褻無品的人,更不能將芮兒變成孿童男妓之流的人物!岱麟將手硬生生地放下,「你留這發.一除了唱戲的緣故,多半還是自以為是明朝的遺民吧?」

「不!芮兒沒這個意思!」芮羽趕忙辯解。

「不用再說了!」他打斷她說︰「你年紀尚小,我暫時不剃你的發,但很快的,等我們回到京城,就由不得你了。」

「回京城?」芮羽驚訝地問。

「沒錯,我在江南的任務已完成,皇上催我速速回京。明天起,你不可以再和賀古揚練武,就好好給我待在書房里念書。」岱麟說︰「我準備大力栽培你,假以時日,欽點狀元,必是我大清的棟梁。」

「我不想當狀元,更不想當棟梁!」芮羽猛搖頭說。

「你不願意為我大情做官嗎?」他質問著。

「我……」她有口難辨。

「所以,你還是嚴守滿漢之分?芮兒,無論滿漢,都熱愛這神州河山,希望人人能和平共處。」岱須說︰「你要知道,明朝不是亡在我們的強盛,而是亡在它自身的腐敗。」

「我……」芮羽進退兩難。

岱麟突然將她的小帽戴上,低聲說︰「有人來了。」

丙然,馬蹄聲變大,只見賀古揚出現在林邊,「貝勒爺,我給芮兒送馬來啦!」

最後,三匹坐騎,一前一後的回到將軍府。芮羽一路憂患,她當然不能去北京,一來危險太大,二來找不到大哥,但她要如何才能離開岱麟呢?岱麟決定六月初五起程回北京,消息傳出後,地方的官吏

友人士紳都搶著來替他送行,而為了收買人心,岱麟皆親自酬酢,于是,大宴小宴終日不斷。

表面上,解除匪亂的危機,又對江南財賦有一番籌措,岱麟算是立了大功,該志得意滿,但誰知道,在這煙水涵碧的江寧城,又落下芮兒這一件心事。

在行程確定後,一向對他忠心耿耿的賀古揚,還特別將芮兒提出來討論,而且,一開口便率直地說︰「貝勒爺,您千萬不能把芮兒帶回王府啊!」

「為什麼?」岱麟冷冷地問。

「您可曉得外頭傳的有多難听嗎?哎呀!實在是不堪轉述哪!」賀古揚懊惱地說。

「說說看。」岱麟命令道。

「他們說……說芮兒是貝勒爺買來的男妓!唉!卑職該死,竟沒把那些人的舌頭都割下來!」賀古揚支支吾吾地說︰「貝勒爺是滿洲第一英雄,怎麼會好男色嘛!」

岱麟對此雖略有所聞,但由親信嘴里听到,仍略感不自在,但他只是淡淡地說︰「隨他們去說,我問心無愧就好。」

問題是,他真能問心無愧嗎?

自崖邊的一席談話後,地和芮兒之間似乎回到了正常的主僕關系,但騙得了眼,卻騙不心,芮兒仍是芮兒,舉手投足間皆魅惑著他,談吐顧盼間吸引著……

回到京城,他真能持芮兒如門生子佷嗎?

若芮兒是女兒身就好了!是女兒身,自己就不會出價買下她;而江南美女如雲,芮兒放在其中,看似平平無奇,也不會讓人徒惹無數的煩惱了。

但事實上……是嗎?真是如此嗎?

夜夜歌宴,岱麟喝得一次比一次醉,最後都要侍衛攙扶著回來。

五月三十日那晚,天上無月,空氣有些澳悶,芮羽無法人睡,只得坐在床沿發呆。

再過五天,岱麟就要奉旨回京,而她猶在極大的矛盾中!理智告訴她自己必須留在江南;但在感情上,她卻舍不得與他從此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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