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痕記 第29頁

上了西山,蒼綠的森林都布滿他的大呼小叫,心想,下回皇太後要玩這把戲時,至少路線要安排好嘛!好不容易終于趕上了,殷公公卻只能氣喘吁吁地靠在廊柱上頒旨——

「太後有旨,顧氏女名芮羽,乃前朝大學主顧之諒之女,定遠候顧端宇之妹,因行宜知書達禮,個性賢淑恭良,深獲本宮喜愛。本宮以愛才愛德之心,以寬德仁厚為本,免其一死,並即日起收為本宮義女,冊封為芮羽格格。」

這簡直是兩個極端的改變,連岱麟都傻了眼,只能抱下芮羽,催她接旨,兩人的表情都是不敢相信。但殷公公的戲還沒唱完,他換個站姿繼續拿出另一道懿旨說——

「太後有旨,芮羽格格,本宮之義女,容貌秀麗、姿容端正,才德舉世無雙,特指予靖親王岱麟為福晉,並于下個月十五號于歸。另,明年元月起,于江蘇白湖鎮興建「格格堂」,為本宮所賜之妝奩,並告之江南父老,本朝盛恩,乃綿延恆長之德業,滿漢相融,乃千秋萬世之福澤。特此,靖親王與芮羽格格承旨。」

歷麟終于理出頭緒,整個人迅速冷靜,並領著芮羽接旨。芮羽經由賜死、冊封、指婚,到封為福晉的幾個大轉折,人還迷迷糊糊的,像作了一場斑潮起伏的夢。

岱麟再看一遍懿旨,唇邊露出許久未有的笑容,他快樂地對芮羽說︰「是太後救了我們!我真服了她,她從山窮水盡之中,又幫我們找出一條活路來。」

「沒錯,我也得救了,謝天謝地。」先前的差爺說。

「我卻累得快死了。」殷公公坐下來說。

「殷公公,這位小差爺,你們讓我和芮羽格格死里逃生,有情人終成眷屬,我一定會重重有賞。」岱麟承諾道。

「我知道少不了的,否則這差事還真不是人干的哩!」殷公公開玩笑他說。

寒雲寺經過此一陣動亂,女尼們又各自回去念經做事,只留下岱麟和芮羽靜靜的獨處。

「我終于能名正言順的讓你當我的福晉了。」他臉上的微笑仍久久不散。

「我想當你的妻子,但一點也不想做格格。」芮羽雙眉微蹙地說︰「想想,我是一個漢人…我大哥若知道,一定會很…」

「噓!」岱麟用食指輕點住她的嘴唇說︰「我們已經走過這麼長遠艱辛的路了,你千萬不要再讓我們回到原點。我明白你並不在乎格格的名位,但要記得,那可是通向靖王爺的一條路呀?你不是說心永遠向著我嗎?」

「沒有錯,無論在煙雨江南、在繁華的京師。在苦不堪言的辛者庫、在與世絕隔的寒雲寺,我都心向著王爺。」她真誠的說。

「而我在金陵的江畔、塞外的大漠、苦寒的盛京,甚至有親人圍繞下的靖王府,都一聲聲地在呼喚你,听見了嗎?」他問。

「若沒听見,我會傻傻地問你嗎?」’她發自內心地說︰「岱麟,你也好傻,我听太後說,你常常對著西山吼叫,還摔了下來。」

他有些尷尬地咳兩聲說︰「太後來看過你嗎?」

芮羽點點頭,並把三日前的情況,包括楊家的事都說了一遍。

岱麟听了,笑出來說︰「芮羽呀!你知道你剛通過太後的考驗嗎?她做這些,不過是要看你是否對我真心真意,老實說,這也是我想弄清楚,卻又一直不敢去求證的事。」

「你竟然對我還存有懷疑?」芮羽不服地說。

「怎能不懷疑呢?我可讀了許多你們漢族妲己滅商、西施亡吳、楊貴妃禍唐…等等的故事,不可不小心。」他說。

「什麼?你竟把我比成那些施美人計的害國禍水嗎?」她不滿的稍離開他的懷抱。

「不!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愛你之深、戀你之深,恐怕也有讓你亡我的力量。」他在她耳旁呵著氣說。

他們並排靠在廂房簡陋的床上,芮羽一抬頭,看見那條猶掛在梁柱上的白綾,忍不住噗哧一笑。

「笑什麼?」他想要知道她的每個心思。

「我在想王爺的四大該死罪狀。」芮羽益發笑得厲害,「瞧你長篇大論得那麼辛苦,其實很簡單,你的第一罪狀是,第二罪狀是,第三罪狀還是,第四罪狀依然是!」

岱麟本來臉都綠了,但听到最後,也忍不住大笑出來。

他說;「芮羽呀!全天底下就只有你能讓本王那麼開心了!現在我就叫你看看什麼是‘’之徒。」

「王爺,這可是佛門清靜之地,而且,我下個月十五才于歸呢!」她笑著躲開。

岱麟的手停在半空中,果然,遠方有女尼的梵唱之聲傳來。

他帶著邪邪的笑說︰「今天我就饒過你,反正我們有一生的時間呢!」

能跟岱麟度過一生,這是多麼美好的事呀!他們趁著天未黑時,騎著「赤驥駒」下山。遠處有荒野人家的炊煙裊裊,芮羽內心里升起不曾有過的幸福感,這段路在未達靖王府之前,他們不是王爺或格格,只是一般的尋常夫妻罷了。她好希望他們這樣的尋常夫妻,能夠一直一直、永遠永遠地走下去。

尾聲

暑熱方過,靖親王岱麟便帶著福晉芮羽,九歲的女兒蘭格格及方滿兩歲的兒子征豪,沿著運河南下,入長江,在重陽前夕,來到白湖鎮所在的格格堂。

他們原本是輕舟簡行,不太願意驚動地方,但江寧將軍府一聲令下,白湖鎮的官員百姓們皆夾道歡迎,一窺這由他們鄰里出去的漢族格格。

直叔和直嬸早成為格格堂的監工和總管,每年由府衙撥下一筆管理經費,掛了一個小喜名。至于那個倪惡霸,則及時消失,不敢再回到白湖的方圓百里之內,怕遭「橫禍」。

芮羽望著那稍有變化的湖光山色,不免感慨,當年她離家時才十八歲,如今回來時已是二十三歲的少婦了。

榜格堂是標準的江南庭園,但因芮羽不喜歡鋪張,所以,氣派不如「陵園」之類的名建築,唯有它的匾額是出自順治皇帝之手,地位便提升不少。

看到匾額,岱麟不由得想起去年初因得痘而死的皇上。

其實,早在前年,他這年輕的堂弟便為董顎貴妃之死傷心欲絕,直嚷著要出家,鬧得宮里雞犬不寧。

眾臣之中,只有岱麟能體會皇上的心情,一句「只取一瓢飲」,就盡在不言中。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皇上尚未讓位出家,就先死于疾病,也只能說造化弄人,連天子之尊也不例外。

如今的皇位,則由八歲的皇子玄樺繼承,幼主在位,原不是順治所願,也不知將來是福是禍。

在一、兩天的熱鬧儀式後,芮羽才有機會到白湖旁掃墓,為父親、母親,及早夭的二哥上灶香。

「大哥有回來過嗎?」芮羽間直叔。

「我一直沒見到他的人,如果有,我也不知道。」直叔又接著說︰「不過,楊士謙大人倒是來祭拜過。」

「哦?」芮羽看了一眼岱麟。

「楊大人說,他早在小姐六歲時,就看出你的大富大貴命,可惜這富貴沒有庇蔭到他們楊家。」直叔坦率地說。

「喊什麼小姐,該稱福晉。」岱麟一听到楊家,心里就覺得不爽,故意挑毛病說。

芮羽知道他的心病,連忙轉換話題。

黃昏時,芮羽要女乃媽們帶著小榜格和小貝勒回房,自己則坐在掛著珠簾的樓台前。

這一向是她最喜歡的時刻,遠眺白湖的夕陽余暉,听寺中傳來的悠遠鐘聲。

岱麟消消地走到她的身邊,望著她更美麗煥發,卻帶點神秘的面孔說︰「我最怕你這種表情,仿佛回到你自己的歷史中,離我好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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